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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锦生香 (楼笙笙)


  泉子回过神来,起身道:“是,奴婢这就去。”
  他今天,仍旧穿着那身日常的青衫,但却收拾得格外清爽。白皙洁净的面容,淡红的唇,眉眼也清朗如画,明锐漂亮的眼睛像火炭一样闪光。
  泉子这夜莺般动人的光彩,惹得看惯了他的阮沅,都忍不住瞟了一眼。
  等他走了,阮沅咂咂嘴:“今天泉子蛮漂亮的哦。”
  宗恪笑得很神秘:“那当然,要去会老情人嘛,哪能不打扮得光鲜一点?”
  阮沅唬了一跳
  “什么老情人?”她马上问,“泉子今天请旨出宫,不是说,是为了分发你给那些大臣的什么什么赏赐么?怎么又和老情人联系上了?哎?他的老情人是谁啊?”
  “老情人什么的是我说着玩的,你可别当面问他,他会恼的。”宗恪努力忍住笑,一脸神秘的压低声音,“不过对方对他,还真是情有独钟很多年了。”
  接下来这两个人的八卦,泉子没能听见,不过即便他听见了也不会当一回事——他又何尝没有和别人说过宗恪的八卦呢?
  而且,他此刻正做的事情,真谈不上理直气壮。
  蔡烺的府邸在城西,地方不算太大,里面却幽静舒适。
  此刻,泉子正坐在木亭里,今天天气仍然很好,近处几株桃花开得灿若云霞,殷红似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那片红霞,直至眼睛微微酸痛。
  在他身边,蔡烺正小心翼翼将紫色液体倒进一盏水晶杯子,当他打开木塞时,那股浓郁果香就扑鼻而来。
  “是什么?”泉子问。
  “放心,不是酒。”蔡烺将那盏水晶杯递给泉子,“是银赫运来的新鲜葡萄,我叫他们榨成了汁。”
  泉子接过来喝了一口,凉凉的果汁甘甜无比。在这草长莺飞的春日里,于桃花荫下,喝一杯清凉的葡萄汁,可算是难得的享受。
  此时,是午后。
  蔡烺屏退了下人,花园的木亭里,只剩了他和泉子两个,今天泉子虽然奉旨前来,但是等公务交接一完毕,旁人走干净了,他也不再那么拘礼。
  实际上,泉子来蔡烺这宅子的次数,比宗恪估量的要多,但他为人谨慎,行事小心,借口也找得十分巧妙,所以俩人秘密的往来,并没有多少人能够知晓。
  四下里,安静无人,仿佛能听见蝴蝶在花间扇动翅膀的声音。已经是三月了,风很暖,空气卷着嫩嫩花瓣的芬芳,蔓生在墙角下的鼠尾草那绿色带圆点的花纹,织成一片顽皮翠意,把灰暗的墙壁都浸染了,青草晒了一上午,此刻正散发出热乎乎的猛烈清香。
  一群白鸽在严丝合缝的蓝天之下不停盘旋,鸽哨清晰。
  泉子放下水晶杯,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能感觉到阴影慢慢靠过来,有双温热的手抚上他的肩头。
  过了好一会儿,蔡烺才松开他,泉子睁开眼睛,凝视着他。
  这是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虽然出征打过仗,身形却并不健硕,猛一眼看上去,却有些病病弱弱的样子,他的容貌也不是普通武将那种粗线条,而是细致的、略含着一点温婉的愁容,男人有一双动人的黑眼睛,泉子听宗恪说,蔡烺的样子,“像夜晚淋了雨又找不着家的雪瑞纳”,泉子本来不知道雪瑞纳是什么样,拜能够画几笔的莲子所赐,他头一次见到这种古怪的犬类,所以后来,每次想到这个比喻,泉子都忍不住想笑。
  此刻蔡烺的呼吸有些不平稳,正用温柔似野花般的神情看着泉子。他这么安静,让泉子甚至不怎么厌烦刚才的亲吻。
  但是,泉子依然从这张脸上看见了较近的眉间距,还有方方的下颚,青铜一样瘦瘦的脸颊,以及略有点突兀的鼻尖——这全都是郦氏一族的生理遗传,它们不容置疑地提醒着泉子,面前这个男人和太后的血缘关系。
  “鸽子,是这附近的?”泉子忽然问。
  蔡烺愣了愣:“是啊,不知是这附近谁家养的——喜欢鸽子?”
  泉子点了点头。
  “那我也叫人养一群,下次你来,给你看。”
  泉子微微笑起来,把手放在蔡烺的耳后,他的手指能摩擦到他细细的鬓发。
  “难得看见你这么高兴。”蔡烺突然说。
  泉子柔声道:“难道平日我有不高兴么?”
  “不是不高兴,只是不太快活。”蔡烺看看他,“你的眼睛里面,平时很少有东西。”
  泉子不出声,只凝视着他,像凝视一个孩子。
  “我虽然愚笨,不通世情,可是这方面天生就灵。”蔡烺继续说,“谁的心里有什么,眼睛就能显出什么来——只有你,我看不见你眼睛里有什么。”
  也许那是因为,我的心里什么也没有,泉子想。
  “有人的眼睛,看着让人不舒服。”蔡烺说到这儿,皱了皱眉头,“昨天那个鹄邪人就是。”
  “鹄邪人?”
  蔡烺仿佛醒悟过来,他压低声音:“昨天,我在我哥哥那儿看见的,一个鹄邪人,包着头发,细细的蓝眼睛。”
  泉子心里一惊安平侯的府邸有鹄邪人来往?
  “是哪家的鹄邪家奴?”
  蔡烺摇摇头:“不是京城的人,也不是哪家的家奴,我不认识,从未见过。而且昨天是不凑巧遇见的,看我哥哥那神色,恐怕不想让我看见那人。”
  这么说来,是晋王世子的人了,泉子暗自思忖,他得把这事儿告诉宗恪。
  他很少主动向蔡烺打听什么,泉子不希望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动机,但是蔡烺自己会说,他和郦家那些人一向合不来,又没有可以发牢骚的地方,偶尔说多了,就会漏些信息出来。
  “蔡将军和安平侯已经和好如初了么?”泉子又问。
  “和好如初谈不上,我还宁可回镇抚司,和姜啸之他们喝酒呢。”他摇摇头,“是你说,别再闹别扭,我后来也想过了,不能一直这么戳着。哥哥不喜欢我这样子,若不是彼此兄弟,恐怕从此就成陌路人了。”
  “安平侯和蔡将军是同胞手足,怎么会为了这么点事就断了亲情呢?”泉子笑道,“是蔡将军多虑了。”
  蔡烺皱起眉头:“没想到,连你也说这种套话……”
  泉子被他说得沉默了片刻,才道:“也可能是因为,我不想再看见兄弟间出现裂痕。这几天已经看够了。”
  “什么意思?”
  接下来,泉子就把自己中毒的事,告诉了蔡烺,他说阿莼和阿茶为此事产生猜忌,感情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好了。
  “那你现在怎么样?”蔡烺很紧张地瞧他。
  “已经没事了。”泉子笑道,“只是,这半年不能再用力。”
  “这事儿,幕后指使一定是我姨母。”蔡烺冷冷道。
  泉子不说话。
  “所以我才说,你不该留在宫里。”蔡烺忍不住道,“这种龙潭虎穴,多留一天都是危险。”
  泉子收回了手指,刚才的柔情忽然散去,如烈日下的冰雪。
  他随手拿起堆积在一旁的花朵,那是新鲜木槿,粉红的色泽像少女的手指。
  “奴婢早说过了,宫里就是奴婢的归宿。”泉子转动着花朵,淡淡地说,“奴婢与蔡将军不同。”
  他改了口,从“我”又变回到“奴婢”,蔡烺听得出来,这是要刻意拉开距离。
  然而他依然坚持说:“泉子,我替你想办法好不好?只要你肯离宫,我会给你安排妥当的……”
  “离宫又能怎样呢?让奴婢躲在将军的府里么?”泉子不耐烦地说,“奴婢不能离开宫里,将军又何尝不是无法离开这一切?如果没有太后,没有安平侯,没有周太傅没有沂亲王,如果将军和这一切都毫无关系,此刻,将军还会坐在这儿和奴婢说话么?”
  泉子这一番话,像鞭子一样毫不留情,蔡烺的脸色变得难看了。
  最终,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但是,泉子,不要把我和那些人划归为一类。帝后两派,争夺已久,如今朝中人人都在选择立场,将自己归档,不是左就是右。别人都拿我当太后那边的人,可我并不是。这甚至都不光是因为你。”
  泉子隐约觉得,刚才自己说得有点过了,蔡烺这种思维天真、不谙世事的人,总是让他格外头疼。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自己能参与到这场战争里。”蔡烺抬起头来,粲然一笑,双眸深处有银光点点,“如果我有那个能耐,以各种阴谋权术笼络人心、扭转局势,使大权在握,让他们谁都不能动你丝毫,甚至让你也不得不屈从于我……你是不是更希望我能变成那样?”
  泉子答不上来。
  他忽然想起柴仕焱,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黑胡子……难道他真的希望,蔡烺成为柴仕焱那样的人么?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会去试试。”他继续说,“虽然不见得能做得很好,而且你决不用担心我会变得让你不认识,我是知道我自己的。”
  “奴婢并不希望将军去做那样的事。”泉子又重新变得和颜悦色,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言不由衷。
  蔡烺笑了笑,转了话题:“明天,我让他们去买些鸽子。下次你来,就能看见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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