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是出事了,他胆战心惊地想。
但是因为宗恪身份特殊,季兴德无法报警,只好暗中以自己的力量来搜寻,华扬那边也接到了消息,杨总私下也在配合他到处寻找宗恪。
但是,毫无线索。
就如石沉大海,宗恪这个人,至此再没出现过。
两个月后的某天,季兴德在新翼办公室里,接到了秘书的一个电话,秘书说,有人想见他。
季兴德微微诧异,他是新翼总裁,极少有不提前预约、贸贸然找到公司要来见他的人。
“没说是谁?”
“说了,他说他姓姜。”秘书说,“他说,他是宗恪派来的。”
一听见这个名字,季兴德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
“快叫他进来”他叫道。
不多时,一个身躯高大的黑衣男人走进总裁办公室,他的手中,还提着一只箱子。
“季总?”男人开门见山地问。
季兴德快步走过去,关上办公室的门。
“我是季兴德。”他回过头来,看着黑衣男人,“先生是宗恪的熟人?”
男人看起来相当魁梧,肤色黝黑,五官刚毅,神色冷峻,虽然刚才只是简单的举止,但浑身上下却散发出惊人的气势。
黑衣男人小心翼翼把箱子放在地上,然后抬起头来。
“在下,大延锦衣卫都指挥使姜啸之。”男人说,“此次是奉陛下之命,来见季总。”
季兴德忽然觉得,自己的听觉不中用了
“这么说,宗恪真的是……”他瞠目结舌,几乎说不下去了。
自称姜啸之的男人笑了笑:“陛下说,之前他曾向季总您提过真相。虽然您看来,不怎么信。”
季兴德忍住脑子轰轰乱响,喘了口气,才问:“那,宗恪……哦不,抱歉,你们陛下,他人呢?”
看出他的拘谨,姜啸之赶忙道:“陛下吩咐,季总是他的恩人,因此千万不要拘于君臣之礼。陛下已经回宫了,是因为担心季总不知消息、一直惦念着,所以才命下官前来,通报一声。”
“回宫了?”季兴德喃喃道,“他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姜啸之顿了顿,才道:“这其中,有些缘故。”
季兴德看他神色迟疑,知道自己问得多了,恐怕越了界。
旋即,他又想起阮沅:“那,阿沅呢?”
“阿沅?”姜啸之一愣,才想起季兴德说的是谁,“季总说的是阮尚仪么?”
“阮……尚仪?”这陌生的名称灌入季兴德的耳朵,他一时弄不懂这个名词的涵义。
“是。阮尚仪之前,是陛下身边的禀笔女官。”
季兴德诧异万分
他没想到,这两个人竟是这样的身份
这样的两个人,以伪装的身份,如一对寻常夫妇般生活在这现代社会,这里面,究竟藏着多少复杂难言的秘密过往?……
“那阿沅她人呢?也回宫了么?”季兴德又问,“孩子呢?孩子生下来了么?”
姜啸之垂下眼帘,半晌,才道:“阮尚仪已经过世了,小皇子……也没了。”
季兴德张着嘴,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季兴德语调艰难,他觉得身上有些撑不住,不由跌坐回椅子里。
姜啸之神色迟疑,像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阮尚仪是自尽身亡的。此事,一言难尽。”他低声说,“陛下离宫,到这边来独自生活,也是为了阮尚仪。阮尚仪既然不在了,陛下也无法继续留在这伤心之地。”
……自尽
季兴德只觉眼窝发热,差点老泪纵横。
“那他现在……”
老人喉头哽住,问不下去了。
“陛下如今,情况不太好。”姜啸之简洁地说。
季兴德心中酸楚难当,一时,主客相对无言。
半晌,他才哑声道:“那你今天来……”
季兴德这么一说,姜啸之这才想起,他拿起放在地上的箱子,然后把箱子搁在季兴德桌上,按开箱盖。
箱盖一开,季兴德只觉得有道光从里面闪过
再定睛看,姜啸之竟从那箱中,捧出一尊玉雕
黑衣男人小心翼翼将玉雕放在了办公桌上。
那是一尊少女雕像,玉石洁白无暇,天光透过落地玻璃照在上面,只觉莹亮润泽,如梦似幻。少女五官温婉动人,容颜绝美,一双眼睛妩媚流盼,栩栩如生,望之好似神祗,令人不由深深着迷。
不仅如此,少女身上衣袂翻飞,线条流畅,细节处已臻完美,一眼望去浑然天成。
更震惊的是,少女手中擎着一枚珍珠。珍珠有婴孩拳头那么大,粉红色的光泽漾在珠身周围,一看便知是无价之宝
“这是南越国的镇国之宝,雕的是他们世代信奉的鲛神。后来南越国被旧齐景安帝所灭,这玉雕鲛神也落入华胤宫中。”姜啸之顿了顿,又说,“再后来,我大延定鼎中原,玉雕便成了宫中珍藏。因梁王平定西南有功,这尊玉雕就被陛下赏赐给了梁王。去年晋王世子作乱,梁王因参与谋反被诛,王府遭抄检,这尊玉雕也被送回宫中。”
季兴德被这一通讲述给震惊,听得完全傻了
“这尊玉雕鲛神,是陛下赠与季总的。”姜啸之说,“此乃稀世国宝,季总请好生收藏吧。”
“这怎么行”季兴德连连摆手,“这太贵重了”
姜啸之苦笑:“陛下说,季总与他有恩,他理应报答。而且玉雕鲛神,本身洁净无比、珍贵无俦,却偏偏命运多舛,一再颠沛于不祥的血腥之地。这有违上苍的意志。还是赠与季总,也好让这宝物,从此有个安身之所。”
听他这么说,季兴德不由心潮起伏:宗恪这意思,难道是把皇宫当成了不祥的血腥之地?
事情办完,姜啸之打算告辞,季兴德却喊住他。
“那……我往后再见不到宗恪了么?”他惴惴问。
被老头儿这么一问,姜啸之轻轻吁了口气,神色里,也显出几分茫然:“陛下说,有缘,自会相见。”
后来那尊鲛神玉雕,被季兴德妥善保存起来了,曾经有密友一见倾心,出价千万,想买下来,季兴德却没答应。
他知道,自己不会卖出这尊玉雕,任何时候,任何价格,都不会卖。
他想一直保留着它,等到未来哪一天,也许能再和宗恪见面。
到那时候,他会和那个年轻人说一声,谢谢。
……
然而至此之后,季兴德再也没能见到宗恪。
————袅袅尾声————
宗恒得知宗恪回宫的消息,他以最快的速度换好官服,急急忙忙往宫里赶。
“陛下如何?”路上,他问传报消息的太监莲子。
莲子垂下眼帘,只摇摇头。
宗恒心中不由一沉。
跟随莲子进宫,越过重重宫门,宗恒一直到了深宫之内。
殿前,泉子早等候在那儿,一见宗恒来,便躬身引领他往里走。
“什么时候到的?”他悄声问。
“昨夜。”泉子小声说,“今早奴婢才发觉,夜深露重,陛下身上衣服全湿了,也不知独自在那儿站了多久。”
“陛下人呢?”宗恒不禁又问。
泉子脸色悲戚,没有答他,却低头道:“王爷请随奴婢这边来。”
俩人进入殿内,又走了好久,宗恒这才发觉,他已经走到寝宫后面的花园来了。
此刻正是春末,园内百花盛开,*光似锦,五彩斑斓的花儿簇拥着,挤了满满一园,放眼望去,只觉灿烂夺目,热闹无比。
又往前走了几步,宗恒停了下来。
他看见了宗恪。
他依然是旧日的打扮,穿着素色锦袍,束着发。宗恪的装束看起来,和往昔别无二致。
但是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宗恒的心突然一缩
男人面色憔悴,令人不忍卒睹,一双黑目深陷,布满血丝,脸颊又黑又瘦,干枯不堪,连嘴唇都干裂出血了。
“陛下……”宗恒呼唤过一声之后,再不敢动
良久,宗恪才轻声开口:“宗恒,阮沅死了。”
宗恒只觉得,当胸受了大力的一拳
“她瞒着我,喝了毒药。我把她送去医院,医生们问我,为什么不能忍让一下?我怎么那么狠心、逼得一个孕妇去喝毒药?”
宗恒耳畔轰响
“我答不上来。”宗恪呆呆望着面前的满园鲜花,自言自语道,“我也想问我自己,为什么那么糊涂,眼睁睁把毒药一勺勺喂进她的嘴里?为什么就不能给她留一条活路呢?”
“……这不是皇兄的责任。”宗恒跪了下来,挣扎着颤声道,“陛下请责罚臣弟。”
“她是为了让我活着,才自己去死的。”像是没听见一样,宗恪仍旧轻声说,“所以我现在,只好站在这里。”
眼前明明是姹紫嫣红,*光无限,但宗恒却觉得有无边的悲苦,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潮水一般,紧紧裹住了面前这个男人。
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丧失了,自这男人身上。
有火焰熄灭了。
然后,他就听见了宗恪的声音:“往后,我就留在这宫里吧,我会让你们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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