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沁月声色俱厉,彩蝶忙从廊下小跑过来,陪笑对林沁月道:“二小姐,这是夫人的吩咐,奴婢……奴婢不敢不从呀。”
林沁月是嫡女,侯夫人的心尖尖,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轻易得罪的。
林沁月狠狠瞪她一眼,彩蝶立刻伸手给林沁宛取下头顶的水盆。
林沁宛拒绝道:“二姐姐就别为难我了。我犯了错,母亲罚我是为我好。让我跪着吧,还有一个时辰便好了。”
林沁月愣住,又苦劝了一会儿,林沁宛说什么也不肯起来,亦不肯放下水盆。
林沁月无法,只得先去找朱氏。
撩帘子进去,朱氏解了头发,穿一身雪青色夏裳,眼睛半眯不眯地靠在美人榻上打盹儿。
一个小丫鬟拿着美人锤跪在地上,正给她锤腿。
朱氏听到动静,掀了掀眼皮,见是林沁月,便慵懒地说道:“月儿来了。”
林沁月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声音便有些刺耳:“母亲到底要做什么,林沁宛有老夫人撑腰,你罚她不是打老夫人的脸么?老夫人如今还在呢!”
朱氏一骨碌起身,怒道:“我罚她怎么了,她是陈姨娘那贱人生的小贱种,我不仅要罚她,我还要杀了她。老夫人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她能管到我头上来?”
林沁月气得几欲吐血。
哪个身出名门的诰命夫人会说这样的话?
简直比村妇还不如。
若是被外人听见,外人要怎么看她,怎么看侯府。
就连朱家和朱贵妃的脸都会被她丢光。
林沁月粉脸涨得通红。
母亲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如今就像……就像中了邪一样。
这到底是为什么?
林沁月最后和朱氏不欢而散,林沁宛跪完三个时辰,由丫鬟扶着回了陈姨娘的院子。
此时天色暗了,燃起了烛火,陈姨娘也是刚回不久,口干舌燥的她赶紧让丫鬟倒茶过来。
“姨娘。”
林沁宛上前问道:“丁先生可来了?”
陈姨娘放下杯子,轻轻摇头。
林沁宛大惊失色,道:“娘可派人去找过?”
陈姨娘道:“我刚派人去打听了,两个时辰前有一队伍禁卫出了城门。我觉得可能是冲着丁先生去的。”
林沁宛脱口而出:“是七皇子,一定是七皇子干的。林沁月这几日鬼鬼祟祟出去,都是去的七皇子府邸。我原本以为她是想做皇子妃,和七皇子暗通款曲,没想到是为了害大哥。”
陈姨娘沉吟不语,林沁宛又道:“大哥突然生病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娘我们快去找老夫人说清楚,让老夫人去找侯爷。侯爷是大哥的亲生父亲,定不会坐视不理。”
陈姨娘眸色沉沉地看了女儿一眼,哑着嗓子道:“宛儿你冷静些,这些即便都是真的,也不是我们所能掺和的。”
“娘。”
林沁宛十分急切:“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死。大哥若不在,将来这个家就是夫人一手遮天了,到时我们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些天她都瞧清楚了,父亲是个不管庶务的,老夫人年纪又大了。
如今唯一能和夫人抗衡的,便只有林致远。
若林致远不在了,他们几个就只能任夫人搓圆揉扁。
何况她们管了几日家,夫人只怕早就恨透了她们。
如果落到夫人手里,结局只怕比想象中还惨。
这个道理陈姨娘何尝不知晓。
但她身为母亲,想的自然比女儿更深远。
她语重心长道:“宛儿,不是我心狠,老夫人和侯爷即便知晓,也只能徒添烦恼。七皇子是什么人,朱相国又是什么人?就算当今陛下也要依仗朱家的势力,才坐得稳那把龙椅。”
林沁宛一张小脸顿时煞白。
陈姨娘道:“宛儿,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年纪已然不小,夫人不会过多将心思放在我身上。槿儿如今得了名师,侯爷自会保他平安。况他是要走科举的,亦不会抢二少爷的爵位。
至于你,老夫人已经答应,将你嫁给她娘家嫡出的侄孙。你们俩个有了好前程,我做娘还有什么可怕的。”
林沁宛听到这里,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短短的时间内,她的娘亲已经做出了最快的反应,将自己的一双儿女安顿好了。
可她唯独忘了自己。
林沁宛忍不住扑到陈姨娘怀里放声痛哭,陈姨娘眼角亦有泪。
此时此刻,老夫人的荣禧堂灯火通明。
丁先生没由来,老夫人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没有了,她整个人几乎都要垮了。
威远侯看着憔悴异常的母亲,再看看床榻上人事不省的儿子,心中难受极了。
他劝道:“母亲不要过于伤怀,这都是命。阿远命不好,若再让母亲为此受累,岂不害他走得都不安生?”
“你放屁!”
老夫人突地大怒,枯瘦的胳膊抬起,照着他的脸狠狠掴去。
这一下下了死力,威远侯亦感到了疼。
“母亲。”
威远侯有些不敢置信。
记忆中母亲一直都是和蔼的温柔的,哪怕他后来娶了朱氏被母亲所不喜,母亲也未曾过于苛责他。
如今被她当着下人的面掌掴,传出去,他还有何威信掌军。
老夫人怒道:“怎么,我还打不得你了。你不瞧瞧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威远侯不敢争辩。
老夫人顺了顺气,对身边的嬷嬷道:“你去将暗格后的东西拿来。”
嬷嬷略有些迟疑,老妇人厉声道:“还不快去。”
嬷嬷低头去了,老夫人冷着脸对威远侯道:“今日趁着这个机会,有些事须得早些理清。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不在了,你这蠢货连怎么死的都不知晓。”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白晓儿的选择
“母亲。”威远侯皱眉。
老夫人转过头去,不理会他。
很快,一个黑色的木匣子被拿来,老夫人拿起木匣,狠狠摔在威远侯身上,冷笑道:“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木匣里装着一只小小的牛皮纸包和几张文书,此刻散落于地上。
威远侯不敢争辩,忙捡起东西细细查看。
牛皮纸包里是一些干透了的花瓣,威远侯满头雾水,忙去瞧那几张文书,浓眉渐渐皱起。
这些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朱氏上次用金铃夫人谋害老夫人的证据。
花瓣是金铃夫人的花瓣,那几张文书,大多是几位京城名医的供词,其中有一份居然来自朱氏大嫂贴身丫鬟。
那丫鬟在供词里将一切都招认。
包括金铃夫人从何处寻来,要价几何,通过谁的手转送给朱氏,如何使用,诸如此类,事无巨细。
威远侯看罢,气得面色发黑。
他撩起衣摆“扑通”一声跪在老夫人身前,磕头道:“母亲,都是儿子不孝,娶了这样的毒妇进门。儿子这就去找她算账。”
说罢起身去找朱氏,老夫人叫住他:“我且问你,你要如何算账?”
威远侯沉思片刻,抬头,眼底已是一片冰寒:“朱氏身为人媳,意图谋害婆母,有悖人伦、天理难容。我休了她已算对得起她了。”
若朱氏不是朱相国的女儿,朱贵妃胞姐,他很可能会将她送进大理寺,交由律法审判。
“糊涂,真是糊涂。”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斥道:“你好歹也是统领万军的将领,怎么不用用脑子。朱氏是什么人娘一早就看透了。娘一直不说,是不想你夫妻反目。”
“母亲。”
威远侯以为母亲心软,立刻道:“她犯下这等大错,侯府定是容不下了,母亲不必再劝。”
老夫人当即冷笑:“当今圣上都不敢得罪朱氏,你如今却要休了朱氏的嫡女。你想想你手中将令如何得来?那些和你一样浴血疆场的将士,他们都是什么下场?”
老夫人的话不啻一把刀,将威远侯心中的伤口搅得血肉模糊。
威远侯呼吸紊乱,脸涨得通红。
母亲说得没错。
他林琰,就是一个靠着姻亲上位的懦夫。
朱氏,他休不得。
可这口气,他如何咽的下。
老夫人见儿子想通,这才松口气。
她之所以先前瞒着这件事,一则看林玉枫和林沁月的面子,二则怕儿子意气用事,得罪了朱氏一族。
她今日让儿子知晓,主要是因为有一件事,如今不能再拖了。
老夫人叹气,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威远侯。
威远侯听罢,眼睛圆瞪。
“这怎么行,阿槿他是姨娘生的……”
老夫人满面寒霜,寸步不让:“你叫朱氏来,我亲自和她讲。她不依,我就将这些东西交给太后。”
威远侯拿着木匣去了,老夫人颓然坐下,转头看着昏迷不醒的林致远,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
她这一辈子命途多舛,三岁丧母,十岁丧父,好不容易熬到出嫁,生下儿子还未满月,丈夫就战死沙场。
如今还未轮到她去阎王殿报道,她最爱的孙儿又命在旦夕。
老夫人紧紧攥着帕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不能垮,她若垮了,侯府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