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肖先生只道她打的锦鲤很好,师娘记在心里,特意买了与书信叫人一起带给杜文,杜文才转给她。
旁的也就罢了,杜瑕却对那一匣子团扇爱不释手,跟王氏两个人稀罕了好多天,一人留下四把,其余的吩咐小燕另取匣子来装好,预备送人。
除了这些之外,竟还有一对儿银子嵌着翠绿玉片的耳坠,整体做成小莲蓬的模样,最妙的是上头竟还斜斜的停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蜻蜓,极其精致可爱,细看却是牧清寒送来的。
他说同人在外游玩时,无意瞧见这对耳坠,觉得她应该会喜欢,便买了下来。
杜瑕看着那对耳坠出了会儿神,心中莫名愉悦,遂换上一试,揽镜自照,果然很好看。
因着如今肖先生高中解元,他的几位弟子身份也水涨船高,连带着杜家也突然多了不少访客,便是方家上下对她也客气了许多,方夫人待她更加热情。
须知老师混出来了,自然要提拔学生,眼下肖先生,哦,现在该称呼肖解元了,肖解元如今前程似锦,他统共就那么几个弟子,日后自然也大有可为,提前交好总错不了。
杜瑕带着小燕去方家做客,方太太便拉着她说个不住,又一叠声的吩咐下人摆各色果子。
杜瑕笑着道谢,叫小燕呈上礼物,直道:“兄长的先生托人捎回来的,说是济南府的新鲜花样,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太太若不中意,留着赏人也罢了。”
方太太捻了一把葫芦形绣金黄菊花的,随手扇了几下,笑的合不拢嘴,只摩挲着她的手道:“这样好东西,如何不喜?哪里舍得赏人!到底是省府,东西就是比下头的精巧些。”
方媛和万蓉也嘻嘻哈哈挑了一把,趁着天还不算大凉,也扇了几回,笑道:“果然精巧有趣,熏香也不俗。”
待三个女孩儿手拉手玩去了,方夫人反复看着手中团扇,又长长叹了口气。
旁边她的心腹丫头上前道:“太太何故叹气?”
方太太瞧了她一眼,道:“可惜我竟没有个年岁相当的儿子。”
她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小儿子也十九岁了,前年就成了亲,现下儿子也那么大了。
方媛是个女儿,却比杜文大了将近两岁,且素来厌恶读书,只好耍枪弄棒,将来杜文注定了是要走仕途的,必然不会娶这类女孩儿为妻子……
那丫头就笑道:“太太想的也忒远了些,不过是个举人的弟子,未来还未可知呢。”
“你懂什么,”方太太嗤笑一声,又叹了口气道:“举人确实不大稀罕,可听老爷说,肖解元的老师年前升了左都御史,如今已是二品大员,也才不到五十岁!几个师兄也都不可小觑,那杜文颇得肖解元青睐,日后少不得……”
丫头却不大清楚什么左都御史、右都御使的,只是听着样子,应该权利滔天,便冷汗涔涔,又小声道:“要说年岁相仿的,太太不若”
“胡说八道!”方夫人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两只眼睛利箭似的射过去,喝道:“快闭嘴吧!杜家只这么一个女儿,又聪明伶俐,便是那杜文疼她也跟眼珠子似的,如何能与庶子相配,真当天下读书人都是死的吗!”
况且是庶子,那等阿物自己平时只瞧一眼就恨之入骨,哪里会帮他们找靠山!做梦去吧!
那丫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扑倒在地,连呼饶命,又出去跪了半个时辰,这才揭过了。
年根儿下杜文和牧清寒回来了一次,就在杜家过的年,一家人喜得什么似的,王氏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好菜,又捧出整整一箱新鲜好衣裳,叫两个孩子挨着试。
杜文和牧清寒见状,对视一眼,都觉得两股战战。
当初只几件衣裳他们就试了足足三天,如今竟有一箱!
杜瑕捂嘴笑个不住,道:“大过年的,看你们跑到哪里去!这是娘闲来无事一针一线做的,我瞧着你们这半年多也好似高了些,说不得就短了,快比量下,若是短了、瘦了,我也得跟着改。”
牧清寒又作揖,又是犯愁又是惶恐的道:“有劳妹妹了。”
杜瑕脸上莫名飞红,忙啐了一口道:“劳烦我什么?又不是我做的,且我手笨着呢,断然不会裁剪缝补,不过是娘做,我递个剪子什么的,偏你胡思乱想。”
一番话说的牧清寒反而笑了:“我也没说什么,妹妹怎得就回了这么些?再者这么些衣裳,便是光递个剪子也怪累的。”
杜瑕噗嗤笑出声,催着他们走了。
出门之前,牧清寒又转回头来道:“我俩回来时买了好些地方特产,有专给妹妹的,妹妹见了么?可中意?”
杜瑕想起来方才自己看的满满一大匣子唇脂、胭脂的,湿润润、油腻腻,涂在唇上、脸上竟都很显气色,且不干燥,想来价值不菲。还有两把黑漆螺钿木梳,再者几刀熏香梅花彩笺、上等好笔好墨等物,也分不清到底是哪个哥哥送的,只是都很喜欢,便笑着点头:“果然很好,有劳。”
他们如今亲密好似一家人,若说破费反倒生分,便绝口不提钱的事。
牧清寒听后果然欢喜无限,杜文也很是得意,又洋洋自得的说了好些有趣的话,又叫杜瑕猜究竟哪个是他送的……
第二十七章
转眼冬去春来, 京城肖先生传回消息, 果然中了会试二甲第一名, 按例被点了翰林院庶吉士,留京任职, 只待三年考核后决定最终去向, 众人都欢喜无限。
只是包括杜文、牧清寒等一众弟子在内的人也只知道皮毛, 殊不知内中着实大有乾坤, 肖先生也是尚未正式入官场便已经历了无形的腥风血雨,十分凶险。
因他的老师唐芽位高权重,颇得当今圣人信任, 连带着几个子弟也时常被提及,其中尤以肖先生为重。须知圣人以仁孝治国,对肖先生此等因为为家人守孝,便毅然决然一而再, 再而三推迟考试的大孝子尤为看重, 这一回竟是欲钦点他为榜眼!
唐芽得知后惶恐不已, 当即扑倒在地, 连呼不敢,又道弟子肖易生不过尽人子本分, 若反而因此得利, 岂不叫人耻笑;还说今科多有才华横溢者, 断不能因此一点而冷落旁人等等。
圣人听后大为感动,又欲退而求其次,点其为探花, 谁知又被唐芽再三阻挠,最后只得罢了,到底是撂了狠话:“唐卿谦逊,公私分明,肖生自然也是至纯至孝,我若果然以此施恩,恐他心中不安,只是他胸有丘壑,哄不得人,二甲第一非他莫属,爱卿莫要再纠缠。”
唐芽见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再推辞,又叩头谢恩。
只是经此一事,圣人越发觉得唐芽是位纯臣,肖易生也是难得赤子心性,便将此人越发记在心里。待诸位考生名次排定,后头一同接见时,竟单独将肖易生叫到跟前,和颜悦色的问了好些话,又赏赐无数,三鼎甲反倒靠后了,令人又惊又叹。
十年寒窗苦,一朝提名时,成千上万的学子考场厮杀,最后才出来这么百十号人,着实不易,其中不乏头发花白者。肖易生前头虽然耽搁了足足八年,可如今也才不过二十七岁,何等年青有为!
几日后唐芽举办家宴,唤几名弟子前来,又将肖易生叫至跟前,问:“我却亲手撸了你榜眼、探花的好名声,你心中可有怨气?”
肖易生笑道:“老师言重了,那些都不过是身外之物,虚名罢了,况且我也知道老师此举必然有深意。”
唐芽老怀大慰,不住点头,笑道:“果然通透。”
肖易生的几个师兄、同窗也都笑着凑趣道:“老师素来最爱小师弟,如今果然不改,却不该当着我们的面儿还这般,着实叫人心里不好受。”
众人纷纷哄笑出声,唐芽也笑得胡子一抖一抖的。
酒过三巡,他才将自己的用意缓缓道来:“如今朝堂之上斗得越发不可开交,你耽搁已久,若不及时起来,在圣人跟前挂了号,怕是日后更是千难万难。天高皇帝远,我远在京城,若真有个什么,怕也鞭长莫及,不若迎难而上;
可若是风头出的太过,又不免要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得暂避锋芒……过几年考核后,我在这边打点一番,也不要留在这边苦熬资历,却是回去做地方父母,待任期一满,这边风波停息,你既有功绩,又有经验,再好好经营名声,谁也阻不了你往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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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三年过去,杜文和牧清寒都十三岁了,俨然是翩翩少年郎;杜瑕也十一岁了,竟有了五六分少女颜色,十分出众。
肖易生数次考试成绩均是上等优秀,圣人赞不绝口,可三年一到,他竟主动要求离京。圣人原不忍心,再三挽留,怎奈他主意已定,又有唐芽一干人等帮忙劝说,最后果然如愿以偿。
圣人对他印象极佳,又念在他有孝子名声,为人和煦有风度,淡泊名利,不好钱财,便亲自授予他陈安县知县一职,亲言道:“爱卿在陈安县生活多年,想来也能治理的好,这便去吧,只是且记着回来。”
此等话语端的是发自肺腑,肖易生感动不已,重重叩头,泪洒御前,几日后办完了手续,便带着家眷重新返回陈安县,走马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