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对唐芽满满的怨气无处释放,魏渊竟也微微笑了下,十分诚恳的点点头,捋着下巴上一缕美须感慨道:“当真好得很,若非老夫已经年老体迈,又多病多灾,必然也忍不住要下场了。”
杜文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心道自家师公对付他当真是不错的,这果然是个损人不利己的老狐狸精!
你算老迈么?有这个算计的功夫,索性就去□□呀!
魏渊、郭游、秦大人三位瞬间站到一处,貌似不经意的将杜文围在中央,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又带着几分臭不要脸的奉承,只叫杜文双拳难敌四手,枉费他口才过人,竟连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偏秦大人也是个阴损的,但凡身边有同僚经过,他必要满脸感动的对人宣告,说年轻的杜大人是如何如何的深明大义,已经决意要参与仪式了。
本来么,这大半年来众人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十分不痛快,而今好容易放了年假,又要欢庆一番,且反正不是自己上,便都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起来,纷纷交口称赞起来,夸杜文如何如何为国为民……
饶是杜文再不要脸,毕竟还没得到岳父何厉那般真传,不等他解释清楚,内外竟然就已经传遍了!
这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见杜文恨得咬牙切齿,隐约有跳起来打人的冲动,秦大人又想起来,他似乎一直都不曾放下炼体,也怕把人逼急了,忙又伏低做小的赔笑脸解释说:“杜大人莫怕,因今年情况不同,圣人和太子也体谅我等,因此只需在宫城与内城转一圈即可——且也不需人人甲盾齐备,统共也没多少的。”
现在杜文是真想跳起来,往这张苦哈哈的老脸上狠狠来一拳了!
见秦大人身后的魏渊和郭游眼中似乎带着幸灾乐祸等诸多情绪交杂的笑意,杜文心道既然左右都是死定了,说不得要拉一个垫背的,于是一咬牙,指着郭游道:“秦大人,我便去了,顺便与你推荐一员猛将!你是不知的,这位郭游郭旷之端的是一员猛将,想当年我等同在济南府学,他射的好箭,骑得好马……”
第一百零二章
杜瑕正在家里逗儿子玩, 就见小雀进来回禀说:“夫人, 大爷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位郭大人。”
杜瑕的动作一顿,有些疑惑的问道:“哪位郭大人?”
就她的记忆来看,熟悉到能够到彼此家中做客的姓郭的大人,貌似只有那么一位,可之前牧清寒不是说他们已经因政见不同割袍断义了么?眼下不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怎的还一同来家?
“两个人瞧着如何,可吵架了?”
小雀一愣,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回忆了下才摇头道:“并没有, 不过也不曾说笑,就是一前一后进来,瞧着样子倒是有些古怪。”
杜瑕又问了那位郭大人的样貌,基本上就确定来的便是郭游, 不禁有些满头雾水。
见她久久不语, 俨然忽视了自己, 毛毛有些不满的抓着她的手指啃了一口,呜哇两声。
见儿子这般, 杜瑕轻笑出声,用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头,捏捏他的小脚丫,笑道:“又乱啃。”
小孩子还没长牙,两片牙龈软软的, 并不疼痛,只是痒痒的有趣。
毛毛扑闪几下眼睛,又要去抓她的手指,嘻嘻哈哈闹得欢。
杜瑕陪着他闹了会儿,想了想,才对小雀道:“你悄悄地打发人去前头问问,看郭大人是坐一会儿就走呢,还是留下吃饭,定了就过来回我一声。对了,也叫人好生注意着些,万一听见动静不对,赶紧拉开……”
听牧清寒说,之前二人闹得颇凶,毕竟连割袍断义这种狠话都放过了的,便是老死不相往来也不为过。这会儿各自的师公又已分了输赢,兼之二人都是个暴脾气、直性子,万一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对外可就说不清了!
小雀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就回来道:“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可大约说的起兴,要烫酒呢,约莫是要留饭的,想来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起来,不过奴婢也叫人留心了。”
听说这些文臣官老爷不比他们家老爷那般正直,心思十分难猜,往往一句话里都能品出来几十个意思,翻脸比翻书还快,他们哪里敢懈怠呢!
杜瑕点点头,叫人去给刘嫂子传话,叫准备几样小菜,分别是煮毛豆、糖醋藕片,再加一个用泡发的虾米、鱼肉捶打的包浆鱼丸为主料做的麻辣香锅,这些下酒是最好的。
这些年她越发爱研究吃食了,花样也越来越多,经常往来的人家都知道杜夫人心灵手巧,不光写得好画本,也做得好吃食,送人最是别致。
像是官宦人家之间往来,其实轻易也是不好送名贵物品的,讲究的就是一个花样,端看谁家不落俗套,是旁人家里没有的,若做得好了,也是一件很有脸面的事情。
之前杜瑕爆出自己是指尖舞先生,每年节礼中便有自己亲手画了稿子,书海掌柜的帮忙一同刊刻的信笺和请帖,十分别致,受人追捧。除此之外,便是他们家与旁人不同的小菜和点心了。也许那些菜肴之类并不如何名贵,可看的就是“别致”二字,端的是别无分号,因此总能给人深刻印象,外人说起杜瑕来,往往也是“杜夫人极其有心”的好评。
房内,杜文和郭游在榻上对坐,中间的矮桌旁边立着一只幽幽燃烧的红泥小火炉,上头用陶壶温着热酒,桌上放着几个碗碟,里头是正咕嘟翻滚的麻辣香锅,以及毛豆、藕片并其他两样爽口小菜和果子,氤氲的热气不断升腾,将眼前一片空气都模糊了。
古人有诗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此时他们喝的却非什么浑浊有浮物的低等酒,可点的却也是红泥小火炉,而外头也确实是阴沉欲雪,只不知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呐,是不是真想喝一杯?
杜文执壶斟满酒杯,也不说话,只仰头喝下。
对面的郭游抬起眼睛瞅了他一眼,也跟着饮尽,又苦笑道:“三思,你可是害得我苦。”
杜文一挑眉毛,嗤笑一声,反问道:“我害得你苦?究竟是你害苦了我还是我害苦了你?方才是谁帮着对付我?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说完,两人都笑起来,只是却不如记忆中的笑容干净爽朗。
方才魏渊和郭游合伙把杜文钉死了之后,杜文也是破釜沉舟豁出去了,眼见着自己逃不脱,便又硬拉郭游下水。
这会儿能多一个人,就代表着稍后自己少找一个人,秦大人自然是愿意的。
郭游与魏渊同属一派,方才坑了政敌一时爽,这会儿若想全身而退却是不能够了。
魏渊倒罢了,他毕竟年纪大了,做不来这个也无可厚非,然而郭游甚是年青,既然杜文不得不去,那么他也没有逃脱的道理。
于是,在关键时刻,魏渊淋漓尽致的体现出了一位杰出政治家的刚毅果决:弃卒保车。
他先看了看杜文,再看看差不多年岁的郭游,突然轻轻拍了拍自家徒孙的肩膀,饱含真心的勉励道:“年轻人,多经历一些事情还是很好的。”
郭游满脸震惊:“……师公!”
师公,一日几十里地,会死人的呀!
杜文满意了,觉得魏渊这厮果然够狠,难怪能与自家师公斗这么些年。
眼见郭游满脸苦涩和难以置信,魏渊却是不动如山的说道:“无妨,届时大家都会去观礼,你师父看了也必然为你高兴。”
郭游:“……”
不,我老师也会觉得我命苦的呀!
见今日竟能意外抓两名壮丁,本还觉得自己走投无路的秦大人也是喜出望外,瞧着面庞都泛红了,双目灼灼,几乎能放出光来。
又见郭游还是如同吃了黄连一般没得欢颜,他又十分和气道:“郭大人,莫要担心,今年圣人和太子都体恤我等哩,一应都是简化了的,回头我再同礼部的官员商议一回,看能不能上个折子,说不得还能再减哩!”
左右减不减的,都不是什么轻松活儿,郭游只要一想到大冷天的,自己还要惨兮兮的装扮了绕城走就觉头大如斗,后悔方才为什么要推着杜文落井下石……
两人又闷着脑袋对饮一杯,却听杜文忽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与他听一般的道:“你现在还觉得开战是不好的么?”
郭游一怔,略一迟疑,却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观点,道:“不错,此时开战尚嫌仓促,若能再得几年”
话音未落,杜文就反驳道:“再得几年,说的轻巧,你当真以为炤戎会眼睁睁看着大禄壮大,恢复元气?他们却没这么傻!”
“所以才要和亲!”郭游也不禁抬高了声音道:“只要和亲,只要炤戎还要一层遮羞布,要点脸面,他们短期内就不敢开战!”
“可能有多久!”杜文的脸都微微涨红了,不知是因为酒意上头,还是单纯的愤慨,“二公主也是和亲过去的,当初炤戎说得多么动听,可这才几年?堂堂公主之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异乡,甚至连个尸首都不得见!我大禄颜面何存,威望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