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青年才俊间,这个礼算的上是最珍重的相交礼了,上官玥这厮怎么看起来也不像懂得此礼的人,今个大庆的日头出西边出来啦。
看什么看?上官玥白了岑渠一眼,岑渠啊岑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了交到裘铭这个好朋友,她可是昨晚专门让小慧教会了她这个礼数。
值得的人,该用值得的礼数,也许她并不喜欢古代这动不动跪拜的礼数,但裘铭值得,她也绝不吝啬。
这小丫头,怎么对裘铭如此热情,看到自己就有几分龇牙咧嘴的模样,岑渠坐在最左侧的位置,抢了方才上官玥坐着的那条摇椅,折扇轻敲手面,眼光于上官玥和裘铭间反复打转,默不作声。
裘铭是何许人?
现丞相裘染之孙,朝中势力分为几派,放眼朝堂独善其身的惟有裘染一人,护部和吏部的两位主官都是他一手调教出的门生,庆帝十五年前,汉中大旱,庆帝祭天求雨降汉中,出巡庆帝遭乘客谋杀,裘铭之父为护庆帝而死,死后加封一等侯爵。有这一层关系在,庆帝对裘铭爱护有加,裘铭每月总有那么几日是待在大庆宫的,庆帝对裘铭,是有半个儿子情分在。
裘铭本人也够争气,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骑射书画也从不落于各个皇子,更被欧阳晴收为入门弟子,加上温润如画的模样,不争不燥的性子,素有美誉庆京第一少年郎。
气氛有些凝重,上官玥伸出的手滞在半空中,雪白的下巴高扬,俏皮无赖间自带上等璞玉高贵之气,并无一厢情愿要求人做朋友的糗迫。
上官玥在等。
裘铭在深思。
岑渠在……静默。
少顷,一阵清风吹开,院内一支梅花树上刚绽放出花苞的梅花,梅花缓缓醉落地面,梅落簌簌,眼前是笑的无赖的上官玥,良久,裘铭缓缓地,缓缓地于喧哗吵闹中露出一个沉静的笑意,他的笑意一看便是发自肺腑,从内心缓缓如世间最温暖的花一点一点绽放,衍生至嘴角,最后化作春风化作雨,温润无边。
“在下,裘铭。”
这算是一个极为郑重的同意了,岑渠目光流转于二人之间,在摇椅上挪了挪身体,裘铭此人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是文人的心高气傲,若不愿意,他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而在上官玥有点类似于逼他给一个答案的方式中,他还是答应了,那么就相当于他是真拿上官玥当朋友了。
同类人之间,惺惺惜惺惺,点头之交到莫逆之交只要一个眼神,这大抵是世间最美妙的事。奇怪的是,他岑渠也认为上官玥和自己是一样的人,一样的狡诈机敏、一样的隐忍百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如今,上官玥却又成了和裘铭一样的人了。
无视岑渠审视的目光,解决掉一件事情的上官玥心情大好,奈何方才因为站起作揖丢掉的摇椅被岑渠鸠占鹊巢的抢了走,对于岑渠,她实在是有点避之不及,于是站在那和裘铭唠嗑。
裘铭为人温柔而阔大,正常人有一搭没一搭相互聊天的过程中会有尴尬、迅速结束聊天的现象,而裘铭不会,他的温柔阔大而善解人意,他全身自上而下充斥的优雅,会迅速而巧妙的接上你的话题。
“今日一来,是为告别的。”裘铭道。
上官玥一惊,惊过后,转了个弯瞬间明白道裘铭是准备回自己府邸了,上官府毕竟不是他的府邸,他特地选在今日早晨过来向自己告别,也是十足心意。想到这,上官玥不免心中有些感动,缓缓道,“何时再见?”
“果然是像极了……那人。”
不追问、不强求、坦然而强大,面对离别时的自在悠然,不拘泥于离别前的感伤,却也期盼下次的重逢,相伴时的用尽真心是底气,坦然而清澈期待往后的相遇。
裘铭一笑,沉浸于神思回忆后的他缓缓淡然一笑,看了看面前上官玥,不答反问道,“你可想过进文德学院?”
不知为何,裘铭每每看向上官玥时,总会莫名想到滞留他那一片洁白记忆中的那人,他的先师,欧阳晴。
她曾呕心沥血在文德学院创造出一片属于女子的朗朗学堂,然则先师逝后,那片女子可撑起半片天空的风景终已成天历三年昙花一现的逝景,庆京的官宦小姐们,进文德学院为的是……见识更多的富贵子弟。
违背的初衷。
逝去的那人。
那片洁白洁白大片的花海里,月白色衣衫,一身朗朗傲骨的女子在九泉之下可会有半分痛心。文德学院曾经呈现出男女同堂,颂歌昌盛的景象亦随那人的离开……荡然无存。
十四、岑渠的牛角尖
见到上官玥的第一眼,来自心内的强烈预感不断翻腾涌动,裘铭在想,是否上官玥的出现,是为了延续先师欧阳晴曾经的遗憾。
水患一事尽早得给出一个治理方案,裘铭是文德学院最年轻的学监,必定要提早回文德学院督促学子们给出一个治理水患的答案。且新的一年文德学院入学测试迫在眉睫,他要与文德学院学监们严格把控招生的质量。
“如此,裘铭便告退了。裘铭轻笑,作揖。
裘铭未曾追问上官玥的答案,大概如他一般的人,总怀抱温柔的善意,他的请求提出固然是他心底最强烈的欲望,但他也自有他清冽的骄傲,绝不强求别人违背本心的答应。”
尤其是他认定的朋友。
“裘好走。”上官玥立于冬日梅花枝间,笑意温柔。
目送裘铭身影越走越远,上官玥这才踏进院内,眼光一顿,这才忆起,这西院内还有一个混世……岑渠。
此刻岑渠正半依在她的软榻摇椅之间,惬意悠闲,丝毫没有自己鸠占鹊巢的自觉与羞愧,落梅飘落他紫色轻裘细密貂绒之上,暖而轻萌,为他原本便华贵的模样更生出几分别样风姿。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岑渠此人……总有他的姿态优雅。
上官玥步步走进这方石凳摇椅一边,看见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被人占据也并不恼怒,笑意盈盈端坐在石桌另外一侧,自顾自替自己斟上一杯茶,纤长手指沾染花香,指尖闪着冬日少有温润的光,在岑渠面前晃动。
岑渠不语。
上官玥自顾自喝着茶。
良久,见识到了上官玥强大镇静力的岑渠,终于从那摇椅软榻间而起,也自顾自倒出一杯茶,茶的清香弥漫充斥于二人之间。
雪香、梅香、茶香,气氛诡异而带上冬日的旖旎。
良久,岑渠伸手,轻轻拂去上官玥轻裘间的一瓣梅花,体贴入微的动作有一瞬间让上官玥觉得昨日想置自己于死地的那人只是一场幻觉,然则温柔不过片刻,岑渠终于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来了一句,“怎么办?我又想要你的命了。”
上官玥苦笑,她就知道。
这人百变心机,一会一个心思,实在是让人难以琢磨,她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对她,有着莫名的敌意。
理由,也许是……同类人之间相爱相杀。
她如果不是他的人,那么按照他的脾性,也就绝对不会让她归到别人的阵营去,昨日她的聪明机智让他感到惊诧的同时……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于他而言,非友即敌,不是同盟——那便杀!
不动声色的,上官玥轻抿了一口茶道,““我觉得其实殿下是可以留下上官玥的。”
岑渠推至嘴角的青瓷色茶杯顿了顿,慢悠悠喝下一口茶后,岑渠优雅地摸了摸青瓷色茶杯杯身道,“理由。”
“昨日的事情便是上官玥给殿下的见面礼,任凭殿下再不愿承认,昨日那一汪冰湖中,上官玥给殿下出的应对水患之策,的确解了殿下的燃眉之急,殿下此刻上报帝君的折子不日后便可得到嘉奖,而后汉中水患得以控制,殿下威名传播民间,必收获民心万千,在此,上官玥且先恭贺殿下。”
一席话说的百折千回,岑渠却迅速的抓住了重点,这小妮子的意思就是他此番早一步先各位皇子解决汉中水患一事全拜她所赐。
好个上官玥!
岑渠一笑,“可即便没你,你觉得本王就没有解决汉中水患一事的本事?哦……或者本王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本王无用,没有能力解决汉中水患一事。”
钻什么牛角尖,古代人本就信息落后,她提出的方法本就是站在古代人综合的经验上,系统的将书本上的知识尽数搬来,岑渠那日听她讲完提出的问题基本都是在点子上,这足以说明,岑渠早就有了这个治水患的观念,只是细节处还有待推敲。
在信息不发达的古代,岑渠已经是……极致的聪明。
奈何聪明人大多都是变态的,她明明是在夸他,他明明也很受用,转瞬之间,却迅速换了一副嘴脸,巧妙的设下一个陷阱,让她去跳。他始终在寻找她的纰漏,始终不甘心放过她,担心她成为他日后的绊脚石,所以他在不断找出一个合理的借口,彻底将她……置于死地。
可她……为何要甘心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