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低,却带着一抹嘲弄:“叶赫的格格,凭她是谁,抢回來就是了。”
岳托的眼睛瞪圆了。
他当然知道萨哈廉口中所说的叶赫格格指的是谁,也知道这件事他是听谁说起的。其实这件事深究起來,不过是大伯家内宅的一场暗斗。
杜度的身价随着褚英的继承人落定而水涨船高,褚英家门庭若市,多少人上赶着去逢迎拍马,敲杜度今年十五岁了,还沒定下亲事,于是举凡家中有适婚女儿的都托了媒人往上凑。
噶禄代喜笑颜开,对杜度的亲事那是一个挑花了眼,儿子长得好,前途无量,如此受人欢迎,怎不让做额涅的感到骄傲。噶禄代一开心,哈宜呼就看不下去了,于是在褚英跟前提了个人选,女方不是别人,正是哈宜呼四哥阿拜的女儿。
任凭哈宜呼把侄女夸得似朵花一样,噶禄代只是不理,奈何褚英听得多了,还真动了心,托人去叶赫打听。哈宜呼还一口保证,自己这个侄女长得貌美如花,绝对不比布喜娅玛拉差。
萨哈廉定然是从自己额涅济兰那里听來,有模有样地学了这一嘴的话照搬出來,别的也就罢了,偏他稚声稚气地提到了“布喜娅玛拉”这个字眼。
岳托眼皮突突一跳,只觉得要变天了,不由拉着萨哈廉往后疾退。而硕托动作更快,已动作狼狈地攀爬上了墙头,正预备往墙外跳。
代善的眼睛乌黑发亮,也不知醉得糊涂了,还是萨哈廉的话触动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他忽然仰天哈哈一笑:“我儿也十三岁了,不如阿玛给你做主,聘个妻子回來可好?”
岳托颤着声,全身都在哆嗦,沒人察觉他这是激动的,只以为他被吓傻了。
“聘……聘哪家?”
“叶赫那拉阿拜的女儿,我瞅着就不错。”他按了按额角,脑子里似乎回荡着当初阿玛给他聘下济兰时说的话來,不知不觉地他就这么原话搬了出來,“你既然那么喜欢叶赫那拉的女人,那我便成全你。我替你求娶叶赫美女,且等我百年后,我所有的女人都归你……”
岳托抖得像秋风中的叶子一样,萨哈廉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嘴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
而骑在墙头的硕托,身体晃了晃,一只脚沒能跨过院墙,一个跟斗倒栽葱地摔了下來。临落地前,他脑子里只不断蹦踧着刚才阿玛的话,一颗心忽悠悠地像是离了他,不知道吓飞去了哪里。
砰的声,他砸落地面。
那颗心,也被砸归了位,只是脑子糊里糊涂地在震撼间猛然想起一件事。
这阿玛的所有女人,是不是也包括了大福晋济兰?
第三十三章 叶赫格格(1)
“我还以为你是在开玩笑……”济尔哈朗最近有点郁闷。
他从小到大就沒走过什么好运,家里兄弟姐妹那么多,他不是最年长的,也不是最聪明的,所以也沒从指望过出人头地。阿玛去世后,他被接來木栅和四姐孙带同住,感觉好像比过去在家的日子还好过些。
不得不说,大伯对侄子侄女还是不错的,孙带的吃穿住用比他亲生女儿还要高出一个档次。只是……很奇怪,大伯对孙带那么好,白养了那么多年,这都二十三岁了,却还沒给她找个夫婿嫁出去。大伯不急,孙带居然也不急,每天安安静静地待在屋子里,都不怎么接触人。
他在木栅住了一年左右,日子过得倒也舒心,他又不是个争强好胜的,所以也沒什么人跟他为难。只是最近乌拉贝勒布占泰的那点子宅门里的事闹的挺大,在栅子里刮起一阵不小的旋风。
嘉穆瑚觉罗氏每天以泪洗面,哭的伤心欲绝。
内宅里的事,其实济尔哈朗一点都不关心,只是他的身份两头貌似都沾了点亲,所以就显得特别尴尬。穆库什是他堂姐,而另外两个又是他的姐姐,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到底也是亲姐,但是另一位当事人布占泰,从他母家说起,那是他的亲舅舅。
舅舅和姐姐……他要跟人说自己对这事毫不知情,且毫不关心,那估计得挨上无数白眼刀子。所以不管他乐意不乐意,这几天但凡跟人见面,都会被人拉去询问各种关于那夫妻四人吵架的内情。
好不容易今天见着了岳托,他倒沒提起乌拉的事,还免费提供了自己的一桩趣事出來供他消遣。
只是……这事怎么听着特别别扭呢?
十三岁的岳托,居然要娶妻了?!
“沒开玩笑,亲事说定了,叶赫那边聘礼都收了。”岳托沒计较济尔哈朗的态度,亲事说定了,他显得很高兴,言谈间是满满的轻松。
“不是说那女人年纪比你大吗?”
“年纪大些比较好。”岳托满不在乎的回答。他想的是,分家出去,自己也许一无所有,找个年纪比他小的,这个家也许还未必能撑得起來。
“你就不怕找个跟济兰一样的货色啊!”济尔哈朗大呼小叫,“那是济兰的堂妹吧?叶赫那拉尽出什么样的姑奶奶,你难道不知道?”
岳托一噎,一时还真说不出话來反驳。
女真扈伦四部源出一脉,都是那拉氏的后人,后來因为族人的各种迁徙,分成了四部。要说女人,这四部里头貌美的都有,但还真沒哪一支有叶赫部这么富有盛名,养出的格格一个比一个传奇。
在布喜娅玛拉这个祸国妖孽出世之前,叶赫曾经出了一位格格叫温姐,那是清佳砮和杨吉砮的妹妹,嫁给了哈达部的首领王台。当时的扈伦四部,哈达最为强大,明廷对王台备受宠爱,还受封他为“龙虎将军”。王台死后,他的儿子扈尔干继位,但是不久之后也死了。群龙无首,扈尔干的几个兄弟就开始抢夺那把椅子。
这个时候,温姐联合她的娘家叶赫,各种挑拨离间,把个哈达搞得手足相残,扶持自己的亲生儿子孟格布禄上位,各种手段雷厉风行。当年要不是明廷还不想看到叶赫吞了哈达坐大势力,将温姐逼离哈达,说不定哈达那会儿早就被灭掉了,哪里轮得到若干年后建州來捡这个便宜?
不过说起來,当初哈达沒有亡于叶赫的温姐之手,温姐的儿子孟格布禄却鬼使神差地迷恋上了叶赫的布喜娅玛拉,最后导致哈达还是亡了。
这事真说起來,比戏文话本里说唱的还要让人瞠目结舌。
岳托哼哧哼哧憋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人:“八叔的额涅,就是个好的。”
这回轮到济尔哈朗愣住了。自己的额涅从小就在他耳边念叨着孟古姐姐和皇太极这对母子的点点滴滴,孟古姐姐是怎样的女子,他还真是不得推托说自己不清楚。
“这个……十个里头兴许才出这么一个好的,你真愿意赌上一回?若你聘的妻子真是个好的,又怎会那么大年纪还留在家中?”
岳托仍旧用一句话顶死了他:“会有你四姐年纪大?”
济尔哈朗悲愤泪流了,这小子嘴太毒了,真该祝愿他娶个彪悍的姑奶奶回來,让他尝尝厉害。
济尔哈朗并沒有觉察,他心里头这么想着,嘴上沒个把门的,居然毫不遮拦把话说了出來。
沒想到岳托不以为忤,反而高兴起來:“能和济兰干上而不落下风的,必然不能是个弱的。你说的对,对付叶赫的姑奶奶,只能找同宗同族的來打交道,旁的人,我娶了來,那只是祸害了对方。”
济尔哈朗是想劝岳托改主意的,沒想到起到了反效果,顿时只能归咎于岳托被雷劈了,脑子不太正常。
岳托做事向來不喜欢拖泥带水,他借着自己的阿玛和大伯之间的小别扭心理,趁热打铁,硬是在一个月内就把娶亲该走的流程都走完了。
只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岳托以为搞定了自己的阿玛就能迎來内宅的全面胜利,却沒想到,男人对于女人而言,内宅的争斗完全是外行。岳托再心思细腻,也沒猜到济兰能厚着脸皮只字不提分家的事。
婚礼定在九月初一,喜宴设在家里,新房仍是后院那间三开间的屋子,除了新糊了窗纱和贴了几个大红喜字,这屋里里里外外连墙都沒重新粉刷一下。
其实如果可能,济兰连一钱银子都不想出。如果新娘子不是她娘家的堂妹,聘礼给少了不仅是打代善父子的脸,也是打她自己的脸,以她原先拟定的聘礼单子,大约满辽东都找不出权贵之家愿意将女儿这么穷嫁过來。
这搁几十年前,辽东关外如此一无所有地许亲婚嫁也不是沒有,但今非昔比,建州上层贵族如今不说富得腰缠万贯,好歹娶媳妇时也知道要如何给出一份怎样的聘礼才算适当。当然,有些人家特别爱互相攀比,砸出去的聘礼和一路招摇过街的十里红妆是能让围观的百姓念叨一辈子的。
岳托的聘礼,不算好也不算差,中规中矩的档次。所以阿拜在看完后也沒挑什么,给了女儿一副嫁妆,托自己的堂侄布尔杭古送亲,一路吹吹打打地送到了赫图阿拉。
“他倒是敢來!”知道叶赫送亲的是哪一个后,褚英的脸黑得能吓哭全城的孩子。
衙门里围坐着一圈儿的大小将领,都是现在在建州说得上的话的。褚英似乎还怕话语权不够,竟然把自己的几个嫡出弟弟都给拉了來,于是这会儿可谓是济济一堂。
十阿哥德格类是个坐不住的,他起初以为大哥想借着岳托的喜宴大家寻个乐趣闹上一闹,所以才赶來凑趣的,哪知道这坐下來半个时辰,越听越不是味道。
看大哥的架势,倒像是个跟人送亲的有仇,要在婚礼时拿人开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