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的周全,葛戴只得笑看着她出了房门,心里不免泛起嘀咕:果真是一朝为人妇,以前那个略带跳脱任性的性子居然都没有了。
阿木沙礼在小丫头的陪送下,走出了房门,经过厅屋,最后小丫头打起了正房大门的帘子。
耀眼的阳光晃得人眼前一花,入耳的谩骂声变得愈加清晰。
她站在门槛后,一时有些愣怔。
记忆中那个亭亭玉立,风姿清丽的大姑娘变成了如今眼前这个叉腰骂人的恶妇。才不过短短五六年的时光,那张当初令她赞美惊艳过的容颜竟然变成了如此不堪的另一副尊容!虽然看穿戴她依然那般明艳动人,眉毛描的甚是精细,脂膏涂抹的也十分靓丽,然而整个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了。
“福晋!”打帘子的小丫头一直双手高举着,渐渐有些吃不消了,见阿木沙礼只是站在门口出神,并不迈步,不由壮起胆子出声提醒。
阿木沙礼这才抬脚跨了出去。
娥尔赫停止了谩骂,侧头过来瞥了她一眼,显得十分漫不经心。
阿木沙礼想着,自己的四姨穆库什才刚刚嫁入钮祜禄家,额亦都在的一日,这个娥尔赫便轻易得罪不得,便特意敛了步子,朝她肃了肃身,行礼道:“额克出。”
“不敢当。”娥尔赫翻白眼儿,她那双眼睛本该是很漂亮的丹凤魅眼,可惜她眉稍画的略长,显不出眼眸的柔美,反突出了一种令人不喜的孤傲凌厉来。
说真心话,和葛戴那般一眼就觉得温厚可亲的主母比起来,娥尔赫给人的印象实在不讨人喜欢。可是阿木沙礼依旧笑吟吟的上前拉了娥尔赫的手,说道:“额克出犯不着为个奴才生那么大气,这天气热,若是把自己急出了毛病来可怎么得了?过几日,八舅就要从扈尔奇城回来了,若是他回到家里见一大家子都病了,家里乱糟糟的没个章法,让科尔沁的新福晋看到了,那可不仅仅是丢八舅的脸面了……”
娥尔赫这人,喜怒皆形于色,她当姑娘时仗着父母宠爱,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待她长大,想着要嫁给嫡出的八阿哥,结果也顺顺利利的心想事成了。可谁曾想,嫁进了门才发现,原来这个家里还有很多事不是她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太多的不如意堆积在一起,日久天长压抑着她,折磨着她,让她变得十分敏感,性情愈发乖戾起来。
第二十六章
阿木沙礼静静的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嚣张的娥尔赫对上那对漆黑的眼眸时,突然心头泛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可再定睛细看,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福晋,身量娇小,容色温婉,上上下下的穿戴也十分体面,是个再普通不过贵女,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娥尔赫定了定神,脑子里将阿木沙礼方才说的话过了一遍,在这个家里,明面上是葛戴最得宠,实际上……不论是葛戴也好,自己也好,在八阿哥眼里不过都是个玩意,养着不闹心就好,若是不听话……
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刚嫁进来的时候,她的确因为心怀怨怼,做出了些没过脑子的事来。其实这也不能怪她,毕竟谁能料到皇太极能和抚养自己长大的表姐勾搭成奸?她向来是个骄傲的,眼里哪能揉得下这颗沙子,就跑去告诉了木栅大福晋阿巴亥……因为这事,皇太极被冷置了三四年,而一向软弱无能的葛戴竟还敢当面讽刺她是损人不利己的榆木脑袋。
娥尔赫正浮想联翩时,对面的阿木沙礼也正在暗暗打量她,见其一副似有所思,且面露怯意,不由莞尔一笑。此时此刻,阿木沙礼的脑海里正不停的翻腾着欣月曾经唠叨过的一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疯言疯语,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秘密,其实颇为见不得光的。
阿木沙礼回到家时心情陡然变得愉悦起来,这样的好心情自然瞒不住人,门莹数次想张口问,又怕惹主子不高兴,所以只是端了茶在一旁伺候,眼睛小心翼翼的扫描着。
待到国欢回家时,阿木沙礼已回复了常态,只是她此刻心里拿定了主意,自然就不复前几日那种乌云压顶的气势。这般谨小慎微的变化到底还是瞒不过国欢的眼,不由笑问打趣道:“可是有什么喜事?”
“喜事?”她歪着头笑,露出一个俏皮的表情。精心养了那么久,虽然没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可现在的气色也远比去年强出许多。“隔壁有喜事,不过你若是想要,我便去求了郭罗玛法,也给你再聘一门亲……”
她的话还没说完,嘴唇上一冰,已是被国欢的一根手指点在唇中央。
国欢眉眼带笑,目光深邃:“你舍得把我分给其他人?”
阿木沙礼似乎没料到国欢会突然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微微一愣,头往后略仰,避开他的手指后,轻笑:“我有什么舍不得的,男人三妻四妾的不是很正常么?”
国欢眉心不可觉察的略微一蹙,脸上笑容未曾收敛,依据柔声问道:“当真?你就一点儿都不介意?”
阿木沙礼颇有不耐回答这种无聊问题的冲动,可只不过瞬息之间,她已转了念头,冲着国欢嫣然一笑,撒娇般的抓着他的袖子,同时巧妙的避开了他的手指:“哼,你以为我真的会让你娶三妻四妾么?你有我一个还不知足?你可不许学八舅那样,要学就学七舅……不然我可不依!”
第二十六章
国欢面容勉强,险险维持不下去。
这个傻丫头,换做旁人大约真的被她糊弄过去了,可他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哪里看不出她内心那点儿真实的想法。
一开始的反应说的才是真话吧!
后面的,不过是作戏一般演给他看的。
心口一阵阵的纠疼。
国欢嘴角微微抽搐。
无论是真话也好,假戏也罢,都仿佛是对他的一种变相摧残。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抬起手来。她依旧像只小猫般伸着爪子,可爱娇俏的挂在他的袖口上。
“阿木沙礼……”他喟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敞开她的心扉?
“海兰。”她撅着红艳艳的嘴唇,对他说,“要叫我海兰……”她似乎有点儿生气,发着小脾气,刁蛮又可爱,“我都跟你说了几十遍了,以后我要改个名字叫海兰,你怎么老记不住的。”
“呵呵,是我不好。”他轻柔的道歉。
面前的她,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涯,触碰不到。
她撒娇,她任性,她娇笑……如果这一切都是她的真实表现的话,他会觉得真心快活,无与伦比的满足。
可是,明明都是假的。她的眼睛里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海兰,哈达的榆树。
“海兰……”他试图伸手轻拥她。
“嗯。”她没拒绝,可是环住的肩膀在微微发颤。
“我们,生个孩子吧?”
肩膀坚硬,肌肉紧绷。
她没说话。
他也没再追问,只是轻轻的,满是爱怜的抱着她。
她还是那么瘦小,好像这几个月的锦衣玉食,完全没让她多长出一两肉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笑声如铃,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她说话时,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来自于她声音的震颤。
“好呀。”她愉悦的回答。
他放开她,抓着她的双肩,两人面对面的互相凝望。
他试图从她脸上发掘出希望的萤火之光来。
她弯了弯眼眸,笑靥如花,嘟嘴道:“可是国欢哥哥你在吃药呀,为了你好,你得先把身体调养好了,我们才能生孩子呀!”
她说的那么理直气壮。
他却在瞬间黯然了瞳眸。
不该心生妄念,他不该……
手指微微收拢,他加重力道,恨不能在这一刻狠狠的掐住她,不顾她的感受,告诉她自己真实的想法。
他想要她,只要她。
这辈子,不管她怎样,自己都不会放弃她。
已经守护了那么久,如今她就在自己身边,还愁没机会吗?
“国欢哥哥……”她感到了痛意,忍不住皱了眉。用的语气依旧是在他眼中假的不能再假的做作。
什么时候,他守护的阿木沙礼就这么不见了呢?
他心生疲倦,这个念头一起,他便立即仓惶收手,放开了她。
“国欢哥哥……你怎么了?”
满头的豆大汗珠,滚滚而下。国欢顾不得擦拭,只是冲她笑了笑:“没事,天太热,我体虚,容易出汗。”
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依旧那么样的眉眼,无论看了多少年都似看不够。
她还是她。还是他小心翼翼放在心尖尖上的阿木沙礼。
不会变……
哪怕她当真变成了一株无依无靠的榆树。
他也愿意化作土壤,一生相伴守护。
——————————————————————[1]额克出:满语发音nekcu,舅母的意思。
————大年初一,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歆想事成!
第二十七章
甲寅年冬十一月,济尔哈朗搬离木栅,与额亦都的九格格琥巴完婚。十二月,扎鲁特果弼尔图之女乌仁格格,由其兄戴青送嫁至建州,与德格类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