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尔哈朗汗颜道:“没……四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这个丫头,她吧……哎呀,怎么说来着,是岳托他屋里的那只河东狮、母大虫,她不是怀孕了吗?身为主母本该在自己不方便的时候及时安排通房丫头或者苏拉格格服侍自己的丈夫才对,可这母大虫善妒成性啊,自打有孕在身,就把屋里的丫头防得跟贼似的。这个叫花儿的丫头,是从小服侍岳托的,还是伺候过岳托过世的额涅的。这样的丫头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无辜牵连,被主母生生打死或者发卖了吧?所以岳托求到我这,让我把这丫头领了回来。这也算一件功德啊。”他见孙带不说话,似乎认可了他方才所言,越发抖擞了精神,口若悬河起来,“四姐你现在那么忙,还要照顾肫哲,这个花儿最是老实能干的,你让她帮忙带肫哲,不是正好物尽其用吗?”
“你倒是打的好主意啊。”孙带的表情似笑非笑,济尔哈朗摸不准她的心思,只得住了嘴。
花儿伏在地上哭泣。
孙带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花儿战战兢兢的抬头,一脸泪痕。孙带看了她的模样,倒的确不像是个会偷懒耍奸的,只是粗手粗脚,也不怎么像是个精细人。
“多大了?”
“奴才二十了。”
第二十三章
孙带乐了:“这么说,大了岳托足足五岁。”眼睛乜了眼济尔哈朗,嘴角笑意愈发古怪,“岳托真是有情有义之人。”大了五岁的丫头,居然还收作屋里人,不知道是真的对这个丫头有情,还是仅仅念着这丫头能干。
若是后者,不妨留下,若是前者,这丫头早晚还得被要回去,她何必给济尔哈朗做人情筏子?
济尔哈朗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嘴快道:“大五岁怎么了?你不也大了达海五岁!”
孙带脸色一冷,手指门口:“滚出去!”
济尔哈朗急忙打嘴:“是我嘴贱,四姐别生气,要不我把达海叫来吃饭?”
孙带气笑道:“作死吧你这皮猴。”
济尔哈朗跟她同屋住了那么久,哪里看不出她和达海之间的暧昧,知道这个四姐最是心冷嘴厉的,唯独司文翰的达海能得她青睐,平时若遇她心情不佳时,只要把扯来达海,保准便能转阴为晴。
孙带招来侍女,让人领着花儿出去安置。济尔哈朗凑趣地挨着炕沿坐在了她的对面,见她一手翻着账册,一手打着算盘,噼啪作响,显得颇有气势,不免笑道:“达海俸禄可不多,你日后若是找他做了我姐夫,这算盘怕是用不上了。”
孙带唇角的笑容略僵,右手拨动算盘珠子的手势稍作停顿,而后又极快的捻动弹起。
济尔哈朗见她不接话,颇觉冷场尴尬,凑近了看她在账册上勾了一笔,却是一笔划拨给蒙古扎鲁特部的礼单。
“代善和莽古尔泰两人娶这蒙古福晋,竟还要公中出银子不成?”
孙带嫌他粘人又啰嗦,本想不睬他,又怕他说出更加不中听的话来,便解释道:“这不是聘礼的单子,去年年底扎鲁特部的桑图台吉不是带着礼物来赫图阿拉走动了么,这是正月里他回扎鲁特时阿牟其给的回礼。”
济尔哈朗听明白了,笑道:“倒真是不吃亏,桑图那小子哪里是来走动的?其实那会儿就打着主意要把他妹妹送来建州和亲了吧?这一进一出的,阿牟其花了银子,倒白白便宜了代善。不过看桑图那副样子,他的妹妹估计长得也就一般。”
“这话说的……你以为人家格格就真愿意嫁给代善?哼。”
漠南蒙古喀尔喀部,主要驻牧于西喇木伦河和老哈河一带,东临叶赫部,西接蒙古察哈尔部,北靠蒙古科尔沁部,南连明朝的广宁。喀尔喀部原为达延汗第五子阿尔楚博罗特之后,因其子虎喇哈有子五人,故称喀尔喀五部,分别为巴约特、巴林、扎鲁特、乌齐叶特、弘吉剌特,其中扎鲁特部驻牧于开原西北新安关外,在喀尔喀五部中最为强大,拥有骑兵五千余众。
扎鲁特部的老首领忠图贝勒已经过世,继任的首领贝勒是忠图的儿子内齐。忠图是长子,他下面还有四个弟弟。老三名叫钟嫩,桑图正是他的儿子。去年十二月份,正是钟嫩见建州日渐强大,起了联姻结亲的心思,打发他儿子桑图到赫图阿拉来透露这层意思。
第二十三章
能不费一兵一卒靠结姻亲联盟,这素来是关外女真各部落之间的手段,不过却鲜于蒙古人结亲的。因为作为明朝臣属,女真与蒙古大元从立场上说,是站在对立面的。不过元朝放逐北疆后,黄金帝国日渐势衰,察哈尔部对其下属的各个部落的辖制和管理也日渐松懈。事到如今,蒙古汗的权柄已流于表面,并不能真正约束住部下的管理。
蒙古大小部落无数,而首先向建州女真抛出橄榄枝的无异于科尔沁旁支的那三兄弟,有了努尔哈赤木栅中的那位阿如娜福晋做先例,扎鲁特部的贝勒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努尔哈赤应了钟嫩的这门亲事,并且表示愿意让代善娶钟嫩的女儿,这个消息刺激了扎鲁特部落的首领内齐,于是他又把自己的妹妹也许嫁到建州,努尔哈赤乐得一并接收,将内齐的妹妹许给了莽古尔泰。
月中,代善按女真风俗去了沃赫渡口迎亲,五天后莽古尔泰也出发去了沃赫渡口准备迎娶了他的蒙古新娘。这两兄弟前后脚才动身,赫图阿拉就迎来了天朝使者。
果然还是太过显眼了些。
“小六。”孙带徐徐开口,“你准备什么时候娶琥巴?你早点成亲,滚出木栅,也好还我耳边清净。”
济尔哈朗蹭的从炕上跳了起来,结巴道:“我……我成什么亲呀?那个……额亦都家的那丫头,不是还小吗?”
“不小了,今年也有十一岁了。”
“那……那也还有五哥呢。”
“寨桑武的婚礼定在了六月……对了,六月份……差点儿忘了。”孙带像是猛的想起一事来,思绪瞬间转移,济尔哈朗暗自松了口气。
孙带翻了翻账册,呢喃道:“得去翻翻库里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抬头对济尔哈朗道,“六月里,皇太极要迎娶科尔沁莽古思的女儿,要不,我给你把你的婚事安排在八月里?今年可真是宜纳娶啊……”
济尔哈朗跳脚道:“阿牟其的儿子扎堆娶妻,关我什么事啊?你干嘛把我也绕进去啊?我不凑这个热闹不行么?”
又蹦又跳的正嚷嚷着,门外走进来一人,朗声问道:“什么扎堆娶妻?”
济尔哈朗一见来人,犹如见了救星般赶紧迎了上去:“四姐说皇太极娶妻呢,娶……欸?”他愣住,转过头来,看向孙带,“皇太极娶的谁?科尔沁的?怎么也是蒙古人?”
孙带白了他一眼,没理会,只从炕下爬了起来,穿上鞋子,冲着来人迎了上去:“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衙门那边散席了?”
达海长长的吁了口气:“甭提了,都乱了套了。那个肖伯芝,真是来哗众取宠的,他哪里是什么钦差都督,其实不过是辽阳小小材官,可他竟坐了八抬大轿,拿着文书,装腔作势地逼令贝勒爷跪拜接旨……”
“啊?”济尔哈朗目瞪口呆。
孙带却像是恍若未闻般,眼睛只顾黏在达海身上,达海说什么,偶有停顿,她便随口接上一句。重点不在于达海说的事,只是因为说事的人,恰好是她在意的罢了。
“那阿牟其跪了没?”济尔哈朗急切道。
达海笑道:“肖伯芝装腔作势在那酸腐般讲了一大堆书本上的古今兴亡典故,贝勒爷没忍得住,揭穿了他的身份,把他赶回去了。”
济尔哈朗又一声“啊”,颇为震惊。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明朝的官吏向来都是老爷一般,得各种小心逢迎,当初舒尔哈齐在世时,家中接待明朝使臣时的谦卑态度,已经深入济尔哈朗心中。
达海笑道:“无妨的,别说肖伯芝伪造官职,就算就事论事,贝勒爷一个从二品龙虎将军,怎么都没有对着一个材官磕头的道理。”
肖伯芝伪造虚抬了自己的官职,本想是借着这趟差使来狐假虎威趁机捞好处的,只是没想到努尔哈赤如今腰杆硬了,会直接不给他脸。达海担心的是,如此高调的与蒙古各部落联姻,怕是愈发引起明朝的忌惮之心。
孙带浑不在意,一副置身之外的表情,从达海进门后她便目光紧锁在他身上,他笑,她便也笑,他说什么,她便听什么,眼眸中洋溢的浓浓情意根本掩藏不住。
济尔哈朗后知后觉的慢慢竟然领悟到了达海话中的深意,想通后,他突然咋咋呼呼的叫了起来:“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都娶蒙古女人,怎么没有阿巴泰?”
达海一愣。
孙带很讨厌被人打扰她和达海相处时光,脸上浮出一丝不悦,不过当她在听到阿巴泰的名字后,脸色亦是不由缓和下来,慢慢叹了口气,既有惋惜之意,又略带钦佩。
“原来你方才说的扎堆指的是诸位阿哥与蒙古的联姻。”达海冲着济尔哈朗微微摇了摇头:“论理的确该有阿巴泰阿哥一份,不过没等贝勒爷开口指婚,他就先透出意思婉言拒绝了,说自己没什么出息,资质有限,怕是帮不上阿玛兄弟的忙,这辈子大约只能当个普通人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