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展谦骨子里多少有几分功臣之后的傲气,“咱们只当是正常的迎来送往,不用特别巴结什么人,更不需要和他人攀比。”
随着引路的仆役到了里面一处雅致庭院,院子门口站着好些护卫和仆人,待叫人进去通报之后,半天才出来一位儒生打扮的胖胖的中年人,圆圆肥肥的脸上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厚厚的嘴唇上留着两撇乌黑的小胡子,看着有几分天生的滑稽。
然而他却硬是做出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来,见到展谦后只拱了拱手,用十分浓重的江西口音淡淡地道:“请展大人见谅,王爷此时有要事在身,不便见客,请展大人直接前往云锦阁入席,稍后宴席上再见罢。”
展谦微微愕然:“阁下是?”
“昭王府长史肖黎。”
削梨?王府长史的品级和老爹一样,都是五品,神气个啥,展云端在心里替老爹不平。
展谦倒是神色自若地拱了拱手,道了声有劳,然后离开。丰城侯展家与昭王府素无往来,他又只是个五品同知,若不是这次知府大人要求五品以上的官员必须前来,他都未必会跑来赴什么宴,受此冷遇心中原就早有准备。
倒是展云端,因着对昭王原有的坏印象,见这肖长史冷淡高傲,忍不住地有些愤愤然。碍于有园中仆役在旁,不便多说什么,一直忍到了云锦阁外。
待引路的仆役离去后,她拉了展谦的袖子道:“爹爹,要不咱们这就回家去罢,反正该送的礼也送了,还留下来吃什么饭?咱们又不缺饭吃!”
展谦轻叹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是答应了刘知府要让阿蜚见一见昭王,现在一走了之,岂不让他难做?算啦,没关系,些须小事,不用计较。”
旁边一直未曾开口的顾越突然说道:“妹妹不必生气,这会儿昭王正在与卫指挥使大人密谈,自然不便见其他人。”
展谦和展云端都吃了一惊,展谦四下一望,见左右无人,将两个孩子拉到一旁树下,问顾越道:“你如何知道的?”
“是我猜的,刚才我闲来无事,仔细看了看门口站着的那几个仆人。”顾越道,“其中有两个虽然作仆人打扮,实际上身怀武艺,腰揣利器,应该是军中的亲兵,而且看他们脚下鞋袜甚是昂贵,除了卫指挥使麾下不作第二人想。我注意到院子里并没有任何护卫仆役,就连一个拎着热水壶送热水的老仆也被拦在了院外,应该是里面的人有密事,所以不欲让闲杂人进去。”
没想到他刚才站在那里不声不响,倒也没闲着,展云端心中暗暗佩服,同时也有些疑惑:不对啊,前世里昭王是下一任皇帝上台后过了好多年准备要削他的藩才举起叛乱大旗的,现在这个时候他过得还滋润,找钟元实做什么呢,难不成现在就准备要叛乱了,应该不至于吧……
展谦也同样在疑惑昭王和钟元实密谈意欲何为,藩王与武官私下结交是件犯忌讳的事,对顾越的判断他实在难以相信:“会不会是昭王的亲兵扮的仆人?”
第27章 展才
“可能会,但可能性不大,”顾越认真地道,“首先,昭王并不需要隐匿行藏,刚才那院门口也有他的亲兵护卫,都是明装打扮的。其次昭王一行远道而来,那些护卫脚上的鞋子都有因为长途骑马而磨出来的明显痕迹,但那两个扮作仆役的人却并没有。还有,他们鞋袜的料子看起来也都是出自松江,所以,是卫所亲兵的可能性更大些。”
展云端惊讶于他观察的细致入微,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料子是出自松江的?”
顾越笑了笑:“你忘了我娘以前是做什么的,布料生意也是有的,松江出的布在本地都不便宜,运到外地就更贵了,即便是昭王府的亲兵只怕也是舍不得的。”
展谦对顾越的话还是半信半疑,一个藩王一个指挥使,都不是他这个五品同知现在辖制得了的。更何况仅仅只是缘自一些细节的推理结果,还无从证实,
最后他只得一脸严肃地郑重叮嘱两个孩子:“事关两位贵人,全都是猜测之言,作不得数的,从现在开始一个字都不准再提了,懂吗?”
展云端和顾越都不是傻的,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就算展谦不嘱咐,这种事也绝不会四下乱讲。当即都齐声应了,然后随着展谦一起进了云锦阁,便有婢女前来领着他们入席落坐。
因主客未至,眼下席上只有些茶水小食,却几乎快要坐满了,大家都在恭候昭王的出现,并不敢随意走动。展云端一眼扫过去,并没有钟家的任何人,这让她感觉甚好。
云锦阁依山傍水而建,阁外临水有一处汉白玉石彻平台,此时台上有一男一女,男弹三弦女抱琵琶,用苏州话自弹自唱,引得众人兴致勃勃地聆听。
那二人吴侬软语,轻柔动听,可惜展云端一个字也听不懂,倒是顾越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展云端问了他才知道,原来那二人说的是三国赵子龙单骑救主的故事。
展云端叹道:“原来你苏州话也听得懂的,我听着简直跟鸟语没差。”
“那是因为你在这里时间太短的缘故,”顾越笑眼微弯,“等你呆得更久些,自然就能听得懂了。”
正说着,只听外面有人通传:“王爷驾到——”
顿时歌乐声止,呼啦啦屋子内外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恭迎昭王。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青男子缓步走了进来,身着赭红团花锦缎箭袖,头戴嵌珠紫金冠,五官生得十分端正,皮肤白净细腻,顾盼间笑意盈盈,显得十分平易近人。
前世里,展云端只在京城里远远地见过一次这位大名鼎鼎的王爷,印象十分模糊。这会儿近距离看到他,又提前知道他未来的结局命运,不由得生出几分卿本美男耐何为贼的感慨来。
昭王落了座,那位肖长史紧挨在他身边陪坐,众位宾客这才在示意中纷纷坐下,宴席正式开始。不过这种宴席,吃东西向来不是重点,重点是领导们的讲话。先是知府大人作为百姓及官员代表讲话,接着府学学官李教授作为士人代表作赋一首颂圣暨欢迎王爷。
那位杜富豪见现场如此风雅,一兴奋当场冲上来求昭王给自家园子赐副对联,昭王笑着向身边的肖长史一指:“肖长史最擅此道,叫他来作,孤帮你写下来。”
肖长史严肃的肥胖圆脸终于在嘴巴那里裂开,露出一丝笑意来,“王爷吩咐,那肖某就献丑了。”
待左右拿上文房四宝来,昭王握笔在手,肖长史便慢悠悠地吟了上联出来,是一串四个句子的。他方言口音有些重,展云端竖着耳朵也没有听得太清楚,仿佛是什么天光什么春夏秋冬的。
然而他一念出来,众人便都十分应景地拍手叫好。展云端左看看右看看,深深怀疑这位肖长史念的到底是哪几个字,这帮大人们是否真的听明白了。
好在有昭王与肖长史相处日久,听力无碍,他在纸上挥毫泼墨一气写完,便叫侍从拿起来,展示给众人观看,原来上联的几句是:“槛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幻,都非凡境。”
肖长史面带得意之色,正准备要继续说下去,昭王突然开口:“且慢!”他将笔一搁,抬眼转向刘知府:“刘大人,先前你和我说的那位小小年纪就考中案首的少年在哪里?”
刘知府闻言一阵紧张,几乎所有人都随即会意,考验顾越的时候来了!
在众人高度聚焦的目光中,顾越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作揖行礼:“小生顾越,见过王爷。”
“呵呵,免礼免礼,”昭王抬了抬手,将顾越细细打量一番,“今科院试考中案首的就是你?小小年纪挺有才呀!”
“只是侥幸而已,”照例顾越是必须要谦逊一番的,“王爷的夸奖,小生实不敢当,汗颜得很!”
一番客套之后,才总算进入正题,昭王问道:“刚才肖长史已经说出了上联,顾生,你能对出下联否?”
昭王点名把他叫起来的用意,是个人都猜得到。方才你来我往的客套之间,顾越心中早已默默地在想下联,此时见对方发问,他便回道:“小生愿意一试。”
“那就请吧。”
顾越的目光投向花窗之外,朗声吟出下联:“窗中云影,任东西南北,去来淡荡,洵是仙居。”顿了顿,又微笑着加了一句:“横批,意适身安。”
“好!”昭王忍不住出声夸赞,众人一喜,随即纷纷附和称赞。“小小年纪,真是后生可畏。”“少年好学,将成大器啊。”
“此园可名适安园,”昭王拿起笔一挥而就,笑得十分畅意,向杜富豪道:“孤和肖长史及顾生三人成就这副好联,可是便宜你了!”
杜富豪满心欢喜,诚惶诚恐地道:“某荣幸得很,感激得很……少时定有重谢。”
展云端原本就为顾越顺利对出下联而高兴,听到“重谢”两个字更是心花怒放,只期待着这重谢到底有多重什么时候才能送上来。
那位削梨长史,似乎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声,更是一副被他人抢了风头的郁闷表情,他突然上前道:“禀王爷,这位顾生如此有才,臣想再与他试对几联,请王爷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