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鸿站立不语,林永开口道:“老爷说话一言九鼎,从不食言。如今你除了相信老爷,还有别的路可走吗?这件事若是闹大,对老爷的影响固然不好,但你更加讨不了好。”略顿了一下,阴测测道:“你若是不想自裁,想要你死,办法还是有很多的。”
林永凑上前去,两眼紧紧盯住尹成业,轻声道:“小爷我,不怕麻烦。”
尹成业打了个寒战,在林永的身上,他感到了森森杀意。忙道:“林大人,且容我考虑一二。”
林永看了一眼林泰鸿,见他并不反对,道:“给你一柱香时间。”
尹成业已别无退路,钱峰已言明,自己得罪的“云裳”是比他更惹不起的人物。事已至此,就算眼下能苟活一时,后果却更难预料。眼前林大人想保住林家宝的心情急迫,不如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给自己的家人谋条生路。
心中想好,尹成业开口道:“林大人,小人愿认罪自裁,把知内情的几人都供给李师爷,保证不留任何尾巴。只求林大人一件事。”
见他愿意配合,林泰鸿缓缓点头,道:“你说。”
“求林大人保住我部分盐引,等我死之后,交给我的老母亲。”
“这个不难。”林泰鸿点头答应。尹成业若是认罪,官府会查封他的产业、财物,他是晋地盐商的龙头,名下积累的财富让人眼红,彭刺史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捞钱的好机会。但只是保住部分盐引而已,不会跟彭刺史发生冲突。有了盐引,尹家好好经营,也能成为富家翁。
“另外,在我认罪前,我想见一见夏管家。将家中奴仆都先放了,为尹家,最后积一点德吧。”尹家的下人,只要是有卖身契的,都是尹家财产的一部分。如果任由官府接手,则会变成官奴,下场凄惨。经常有一家人骨肉分离之事发生。
这点小事,林泰鸿当然应下。他所求的不过是林家宝安然无恙,些许财物自有人孝敬,他还未曾放在眼底。
安顿好了家人,尹成业别无他求,俯地磕首,道:“小人恭送大人。”
林泰鸿二人午间离去,下午申时,夏管家就进来探望尹成业。
夏管家原是跟着尹老夫人的人,尹成业来扬州城闯荡,尹老夫人不放心,才派他跟着来。
夏管家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在尹家待了一辈子,忠心耿耿。见到尹成业,不由老泪纵横,手抖抖索索的打开包袱,将里面的棉被、棉衣、点心一一拿出来递进去。道:“老爷啊,我就劝你不要做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遭报应哪。”
尹成业愧疚道:“是我没听您老人家的话,太过急功近利。夏管家,如今事情闹大了,我只能以命偿命,还能给尹家留条后路。”夏管家闻言泣不成声,尹成业是他看着一点点长大,在牙牙学语时就常抱着他到处玩耍,又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有了出息。如今却要眼看他死去,这让他心里如何能承受?
尹成业继续交代:“府外的产业是顾不上了,府内的细软、地契、银票你且转移到李子巷的宅子里,那些笨重的古董、银子就留在府内,官府抄捡时没东西也不行。府中签了卖身契的人,把他们都放了,让他们自谋生路去吧。”
夏管家连连点头记下,道:“老爷,您还有什么话,交代给夫人吗?”
尹成业怅然道:“就说我这辈子对不起她,下辈子再给她赎罪。让她好好抚育伯光,千万别学他爹。林大人那里,会保下一些盐引交给老夫人。帮我转告老母亲,尹家往后不求发达,只要子孙安稳。”
两人心知肚明,这是最后一面。夏管家紧紧握住尹成业的手,心中悲恸不愿放开。直到狱卒来催,才挥泪而别。
尹成业伏地狠狠磕头,大声道:“不孝儿子尹成业,拜别老母亲!”他这辈子是再见不到老母亲了,只能托夏管家转达。
☆、第66章 早春的阳光
后事既已托付,尹成业身心俱都轻松不少。回想自己的一生,年少时孤儿寡母,饱受同族欺凌。好不容易成家娶亲,延绵子嗣。孤身闯扬州,十年一觉扬州梦,也算是功成名就。眼下仍然牵挂老母亲和妻儿,但已将她们的生活安排妥当。以后的事,再轮不到自己操心啦,儿孙自有儿孙福。
“哈哈哈!”尹成业大笑三声,猛然敲击牢房栏杆,大声道:“来人!我要招供。”
李师爷闻讯赶来。
自昨晚将尹成业抓捕后,因事关林公子,他并未急着审讯,给彭刺史、林巡史留出足够的反应时间。他只是耿直,官场上的事,也并非不懂。
除了林家宝,尹成业将前后八名女子的失踪如实交代,并招供了掳人的那几名手下,签字画押。
李师爷拿了口供,请彭刺史过目。彭学林微笑点头,林泰鸿跟他通过气,这事办的不错。签了批文给李师爷,吩咐刘捕头前去抓捕那几人,一同问罪。
翌日清晨,早春的阳光洒入月下居。
南偏厢内传来徐文宇惊喜的叫声:“阿姐,你醒过来啦?”
徐婉真昏昏沉沉睡了两日,全靠郑嬷嬷和桑梓轮流伺候。这时方才彻底苏醒过来,见徐文宇肉嘟嘟的小脸蛋就凑在床边,微笑道:“宇儿,阿姐让你担心了。”
徐文宇扁了扁嘴,扑上床去抱住徐婉真,泫然欲哭,道:“阿姐吓死宇儿啦。我还以为是宇儿不乖,阿姐才会像阿娘一样。”
徐婉真抱着他,柔声哄道:“宇儿不哭哦。阿姐说好的,会一直陪着宇儿的。”
宇儿在她胸口闷闷点头,道:“宇儿以后一定会乖乖的。”
徐婉真轻轻抚摸他的头顶,道:“这不关宇儿的事,是阿姐自己不好。”
桑梓见徐婉真醒来,前去请了苏三爷过来。
苏良智进房,看了一眼徐婉真的气色,笑道:“真儿恢复的不错。今天可用些稠粥,喝点鱼汤,将养一下身子。”
徐婉真道:“小舅舅,我想起来走走,躺的背都发痛了。”
桑梓扶她半坐起来,披上一件外衣,方便苏良智诊脉。徐文宇在一旁托腮看着。
“咦?身子恢复的比我预计的快,喉咙的热症也消了。”苏良智笑着放开手,道:“看晨光,今日天气甚好。可在院中适当走走。”
知道徐婉真醒来,郑嬷嬷端来一碗银耳燕窝粥,道:“滋补身子的,趁热喝下。”
喝了粥,桑梓伺候她洗漱了一番,望着窗外清晨的阳光,徐婉真只觉得神清气爽。由郑嬷嬷扶着,桑梓带着徐文宇在一旁蹦蹦跳跳,在院子里走了两圈。
“嬷嬷,你看我这身子还是太弱了,只落了一次水便病了两日。”
见她恢复的快,郑嬷嬷心情颇好,笑道:“早春的河水最是寒气刺骨。小姐您才在床上躺一日,今日就可下床走动,强过许多小姐了。”
徐婉真摇头道:“不跟别人比,弱就是弱。只盼着早日到了京城,小舅舅那套养生的拳法,我可以早些练起来。”在这个高芒王朝,她虽然多活了一世,但能倚仗的也只有自己的智慧。若是身体不行,那一切都是空谈。
因此,徐婉真对身体的健康,是相当在意的。她前世虽然也知道一些适合女子的锻炼动作,比如平板支撑、瑜伽的猫式、鸽式等。但毕竟没有自己练过,并不系统。
而且到了京城,随身服侍的人只会更多,这些动作做出来,未免有些惊世骇俗,还是入乡随俗的好。若是被人当成异类看待,更难快速融入京城的环境。
又对郑嬷嬷道:“祖母应该用罢早饭了,我们去请安吧。”
桑梓道:“徐老夫人吩咐过,这几日请小姐好生养着身子,不必前去请安。”
徐婉真笑道:“哪有那么娇弱。再说了,这个院子也就几步路,又不是在苏州的‘映云阁’,去祖母那里还要穿过花园。我也有事,要与祖母分说。”
说笑间,几人到了徐老夫人所在的北厢房。玉露撩开帘子迎出来,笑着施了礼道:“远远的我就听到大小姐的声音,可是大好了?”
桑梓脆声应道:“可不是?苏三爷可说了,比他预计的恢复的还快呢。”
徐文宇奶声奶气道:“是我看着阿姐醒的呢。”
徐老夫人在室内听到几人说笑,笑道:“你们姐弟二人,可真是牛皮糖,恨不得时时粘在一起。”
徐文宇跳着进了门,跑到徐老夫人跟前,笑嘻嘻的道:“宇儿也要粘着祖母。”说着,像一只奶狗儿,在她身上蹭来蹭去,逗得徐老夫人哈哈大笑。
徐文宇玩闹了一会,徐婉真道:“祖母,我这里还有事与您商议。”
见大人要谈正事,徐文宇极有眼色的道:“我去找小舅舅和韩羿大哥玩。”徐老夫人欣慰的点头,果然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经历了这些事,徐文宇小小年纪,便懂得看人眼色了。他还未满七岁呢,更加让人心疼。
其余人等退下,只留了徐老夫人、徐婉真、郑嬷嬷三人。经过失踪一事,郑嬷嬷证明了自己的应变能力和忠诚,成为值得商议的对象。
徐婉真捧了一杯热茶,缓缓道:“这件事,我反复想过,尹成业不是冲着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