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定今年再试试,相王府的暖房更大,里头的各色名种牡丹养得娇艳欲滴的,酱菜比牡丹经折腾,一定能做成功。
不过事先得嘱咐厨房的人保密,不能叫李旦听见风声。
忍冬提醒裴英娘应该给英王府送一份贺礼。
裴英娘有些为难,李显的第一个孩子,理应送大礼,但是偏偏是庶出的,“让阿福去打探一下其他人送了什么。”
跟着别人一起送,最不容易出错。
反正她又不想掐尖出风头。
午饭她是一个人吃的,李旦夜里才能归府。
清寒雨天最适宜拥被小睡,可惜她没有这个空闲。
婢女在廊下支起罗帐帷幕,铺设软褥、几案,搬来薰笼、矮榻,她添了件厚蜀锦团花半臂,坐在回廊里处理杂务。
阿福和阿禄进院禀报事情,一路上看到相王府的仆役锦衣华服,行色匆匆,很少有人交头接耳,压低嗓音说:“不愧是相王府的下人,严谨得体……”
等他们见到一脸谄笑的冯德,很快不这么想了。
兄弟俩先奉上账册,一一禀明近几日的要紧事,然后道:“头一批瓷器送往各处去了,现如今各地商队三天两头找仆打听下一批什么时候运来京兆府。”
裴英娘头也不抬,“西市的胡人没有动静?”
“当然有,那帮粟特人问的次数最多。”阿福说,“还有,前天倭国使臣也想买瓷器。”
“倭国人?”裴英娘写字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他们想要多少?”
阿福挤挤眼睛,“按着娘子说的,咱们只送不卖。京兆府的达官贵人们抓耳挠腮,挤破头了也没处买的宝贝,有市无价,倭国人不懂行情,狮子大开口,要几百件呢!”
朝廷优待留学生,倭国使团和倭国留学生在长安的生活奢侈风光,比倭国本地的皇族强多了,但是真要他们自己掏一笔巨资——难。
裴英娘莞尔道:“几百件么……和他们说,他们要多少,我们有多少,但是我们不收金子,只要银矿。”
“银矿?”
阿福和阿禄对视一眼,没听懂。
裴英娘手指微曲,轻叩书案,“不,先去找新罗人,告诉他们倭国人想独占瓷器贸易。”
她会和倭国人公平交易,但如果能够压一压价就更好了,把新罗人扯进来,倭国人绝对会自乱阵脚。
压价这种事阿福做惯了,立刻点头如捣蒜,“是!”
裴英娘合上账本,呷一口温热的木樨花茶。
进贡,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国际贸易活动。
所谓朝贡,就是那些藩属国的小城邦随便扒拉扒拉点土特产,送到上国,朝廷几倍、十几倍甚至几十倍恩赏回去。
如此一来,藩属国得了实惠,乐得称一句中原朝廷为上国。而中原政权借此安定边境,收揽人心,博一个万国来朝的威名。
双方皆大欢喜。
彼时唐军兵强马壮,声威赫赫,出使的大臣一个不高兴可以借兵随手灭掉一个城邦。藩属国不敢敷衍上国,进贡的特产大多是奇珍异宝,双方的贸易还算等值。
那也只是还算而已。
她不要还算,只要划算。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这句“出使的大臣一个不高兴可以借兵随手灭掉一个城邦”是夸张的说法。
具体情况比较复杂,简而言之就是:唐朝出使的大臣被某个国家某个不长眼的部落给杀了,侥幸逃走的大臣借兵杀回去,把那个部落给灭了。
具体涉及各方利益冲突,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就不多说了。
第139章
申时一刻,李旦骑马回府。
“阿郎归府。”婢女们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响起, 消息像流水一样, 一迭声的传进内院。
裴英娘早早迎出来,见他面色疲惫, 先让人去预备香汤。
他低头抱抱她,正好可以亲吻她的发顶。
洗漱之后,确定身上没有酒臭味, 回房陪她一起吃饭。
“英王府的贺礼送去了?”他突然问。
裴英娘愣了一下, 摇摇头。
李旦夹了片羊肉, 放进她的碟子里,说:“其他的不必……送几只兽园豢养的斗鸡够了。”
裴英娘哭笑不得, “你今天见过七兄?”
没事谁会用斗鸡当贺礼?除非李显自己开口讨要。
“嗯。”他点点头。
李显是特意来相王府拜访的,半路听说他不在府中,顺路去东市闲逛。
他料理完事情, 走出胡肆时正好被李显一眼认出来。
兄弟俩吃了顿酒, 李显直接说他看上相王府的斗鸡了。
斗鸡是裴英娘的陪嫁。
时下城中儿郎风行斗鸡、波罗球, 富贵女郎出嫁,娘家送几只威武雄壮的斗鸡给郎子, 不算出奇。
李治不喜欢斗鸡, 但想着李贤、李显这样的年轻儿郎几乎无一例外全都痴迷斗鸡, 还是让宫人给裴英娘搜罗了十只百里挑一的斗鸡。
李旦不爱斗鸡游戏。
李显早就眼馋他府上的斗鸡了, 只恨相王府护卫森严,没机会偷走,刚好趁着这次兄弟们送贺礼, 死皮赖脸找他讨。
裴英娘哈哈笑,“正好免去一桩麻烦事。”
第二天,她让狸奴挑出几只精神抖擞,彩羽辉煌的斗鸡,鸡脖子系上彩色绸带,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去英王府。
赵观音听婢女说相王妃送来十只斗鸡,先怔愣片刻,然后抚掌轻笑,“去告诉郎君,斗鸡送来了。”
回廊很快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显迫不及待冲进房,“斗鸡呢?斗鸡呢?”
赵观音微笑道:“送去后院园子里养着了。”
李显立刻要去后院。
赵观音开口叫住他,皱眉道:“郎君……虽说孺人有孕是喜事,你那日在宫宴上,还是莽撞了。”
李显急着想走,又不想当着婢女的面落她的面子,耐着性子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
赵观音板起脸孔,“郎君真的知道错在哪儿吗?斗鸡是相王府送来的,郎君也好意思?!”
她最近变得温柔许多,忽然板起脸说话,李显下意识一个哆嗦。
“为什么要不好意思……”他小声嘟囔,“反正阿弟不爱斗鸡,十七娘也不爱玩。”
赵观音长叹一口气,“相王和相王妃新婚燕尔,成亲第二天入宫谢恩,拜见阿翁阿姑,你却当众说起韦孺人有了身孕。相王怎么想,我不好揣度。相王妃恐怕不高兴。”
李显摸摸后脑勺,一脸茫然,“她为什么不高兴?”
十七娘和韦沉香没什么矛盾吧?不高兴的,不应该是身为正妃的赵观音吗?
他有点心虚,谄笑道:“还请娘子赐教。”
赵观音轻声说,“圣人是为了相王和相王妃才把我们唤进宫的,你偏要和相王抢风头,就不怕皇亲们背地里讥刺你兄弟相争?相王和相王妃再大度,心里也会不舒服,郎君下一次想宣布什么大喜事,一定要注意场合,三思而后行。”
她刻意加重“大喜事”三个字的语调,勾起唇角笑了笑,“韦孺人如何,和我不相干,我做不来那种害人性命的腌臜事,郎君放心便是,用不着如此煞费苦心。”
当众宣布韦沉香怀孕,还不是为了警告她,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李显的心事被戳破,脸上通红,尴尬道:“我当时太高兴,不知怎么就说出口了……”
赵观音微微一笑,不说话。
隔壁厢房,韦沉香皱着眉头喝安胎的汤药,喝完一碗,脸色煞白。
婢女上前说了斗鸡的事。
她面色一沉,不甘心道,“相王妃只送了斗鸡?”
婢女小声说,“奴亲眼看到的,只有斗鸡,一只只可威风了,郎君欢喜得不得了,和娘子说了会话,立马抱走一只,说是要出去寻人比斗。”
韦沉香咬了咬唇,眉间紧蹙。
相王妃实在是太滑溜了,她到底是仇视自己呢,还是漠不关心?
韦沉香有自知之明,她此前算是把相王得罪狠了。
不过未能如愿做相王妃,嫁给李显也不差——李显性情软绵,可比严肃古板的相王好糊弄多了。而且李显真心怜爱她,她是十几岁的小娘子,心思再多,还是盼着能嫁个好夫婿的,庆幸之余,心中亦有几分甜蜜。
唯一的缺憾,她只是孺人,不是英王妃。
她不仅需要和敌视赵观音的人结成同盟,同时也需要一个强大的靠山做后盾,帮助她坐上英王正妃的位子。
她自小跟在赵观音身边当喽啰,知道赵观音脾气急,骄横跋扈,得罪了很多人。
宫中两位金枝玉叶——太平公主和永安公主,和赵观音关系冷淡。
她嫁给李显以后,费尽心思,想和太平公主或者永安公主搭上关系,奈何两边都不怎么搭理她。
太平公主天真烂漫,好像对谁都没戒心,以前曾和贺兰氏情同姐妹。
她头一个想到的是太平公主,觉得对方更容易接近。
然而太平公主这两年行事粗中有细,和长安的豪门世家看似来往密切,其实没有真和哪家走得近。
这时相王即将迎娶永安公主的消息传出,韦沉香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