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步步紧逼,李旦眼眸微垂,不怎么接他的话,末了,李贤冷笑两声,拂袖而去。
李旦站着没动,面容冷峻。
一个身如扶柳、面容秀美的内侍从裴英娘身边经过,以为她刚刚故意偷听兄弟俩说话,回头看了她好几眼。
她认出那是李贤的家奴赵道生。
李旦看到她,顿了一下,慢慢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无事。”
她轻轻嗯一声。
第138章
从宫中回到相王府, 李旦换了身檀色圆领春衫, 立刻去了东边书室。
他吩咐长史召集几个门客幕僚, 不知在商量什么要事, 一直谈到深夜。
裴英娘等他回房一起吃饭, 等到亥时,实在撑不住了, 歪在榻上睡了过去。
朦胧中感觉到有人在房里走动说话,她睁开双眼。
回来传话的冯德连忙打千唱喏,李旦还在忙,怕她久等,要她自己先用饭。
她洗了把脸, 吩咐厨下煮了锅羊肉馅娇耳,爪篱沥干, 装上几大盘,撒上芫荽、细葱、胡椒, 配几味甜酱、豆豉、蒜泥、辣油之类的凉拌调料,并野菌毕罗、蒸饼、胡麻饼、春饼, 一大盅蟹黄莼菜烩汤羹, 送去书室那边。
东西送到书室,桐奴小心翼翼和负责守卫的杨知恩禀明来意。
李旦和幕僚商议事情时, 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哪怕是天使捧着二圣的敕书走到王府门口了,也没人敢硬闯书室。
但膳食是王妃叫人送来的,杨知恩没敢为难桐奴, 转身进了院子,刚跨进回廊,书室里的声音很快压低,长史探出半个身子,目光警觉,“何事?”
府中门客围坐一团,正在为某件事争吵,一个个面红耳赤,气氛僵持。
李旦端坐主位,低头看着青瓷茶盏里潋滟的茶水,神情模糊。
廊下只挂了一盏竹丝灯笼,杨知恩看不清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抱拳道,“娘子恐郎君劳累,着人送来些热食菜蔬。”
幕僚们面面相觑。
李旦抬起头,放下茶盅,“送进来。”
杨知恩吁了口气。
菜肴碗盏送到书室,幕僚们闻到香气,偷偷咽口水,纷纷推辞,要去廊下吃饭,不敢逾矩和李旦同席。
李旦留下众人,命婢女设席,和幕僚们一起用饭。
席间菜肴精致,瓷碗用具精美,但盘中俱是简单常见的饭菜,不见鱼肚、海参、玳瑁之类的海味,亦没有野鹿、熊掌、野雉等山珍。
幕僚们拿不准王妃是怪他们耽搁相王休息,还是故意假装节俭笼络人心,等李旦先动筷子,才跟着动作。
这一动作,自然是停不下来的。
相王府换了厨娘么?怎么饭食忽然变得如此可口?
赶紧多吃点!
幕僚们夹菜的速度突然变快了很多。
晚饭没有粥饭,蒸饼、娇耳既饱腹,吃起来又方便,众人很快吃完。
彩衣婢女们撤走食案,送上消食的茶汤。
吃饱喝足,幕僚们继续议事。
一顿晚饭,并没耽搁多少工夫。
杨知恩暗暗道,难怪王妃只送了些馅饼啊、娇耳之类的面食,原来是为了省事。
他蹲在墙角,大口吃着一盘拌了葱丝、蒜泥、胡椒的娇耳,果然郎主娶了妻室就是不一样,不仅郎主气色好精神足,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也有人想着了!
桐奴和裴英娘禀报说几个文质彬彬的幕僚一盘加一盘,把整整一大锅娇耳吃光了。
她让半夏去厨下走一趟,“羊肉、猪肉、虾肉的娇耳各煮一大锅,不要汤水,各处值夜的都送到,清客们未必敢吃饱,等郎君那边散了,往客院里再送几份。”
寒凉的春夜,饿着肚子当差不好受,这时候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送过去,比大鱼大肉还管用。
半夏应了声是。
子时末,李旦才踏着深沉夜色回房。
裴英娘洗浴后打发走婢女,伏榻瞌睡,房里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笼在她身上,搽了珍珠粉的脸颊泛着淡淡的晕光。
睡颜恬静。
他站在珠帘外,默默看了一会儿。
以前他不就寝,婢女们不能休息,等到天亮也要为他留一盏灯。
但是那只是为了应付差事罢了,没有人特意等他回来,不为别的,只为他。
夫妻同体,他们是世上最亲密的人。
他脚步放轻了些,走到湘妃榻前,准备抱她去东间内室睡。
刚俯下身,袖子蹭到她身上。浓密纤长的眼睫颤动了几下,她揉揉眼睛,坐起身,“你回来了。”
半梦半醒时说话,声音沙哑软糯。
李旦揽着她就势压倒,追逐着樱唇嬉戏,想尝尝她的唇是不是也和嗓音一样甜美。
刚睁眼就被压着热吻一阵,裴英娘来不及反应,等他松开时,还愣愣地盯着他看。
他笑了笑,打横抱起她,送到内室床榻上,帮她盖好被褥,“睡吧。”
白天进了一趟宫,一来一回确实很累,她眼皮发沉,看到他回房,心里安定下来,很快睡熟了。
翌日睡到卯时,睁眼时听到耳畔有陌生的呼吸声,她侧过脸,李旦还在睡。
成亲里里外外要忙的事很多,他这些天应该也累着了。
微风吹拂,窗外树枝沙沙响,房间里光线暗沉,可能是个阴天。
她抬手描摹李旦的眉眼,他睡觉时神情柔和,有种乖巧羞怯的感觉,和平时不大一样。
大概是他的睡相太乖了,她情不自禁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鼻尖。
一阵天旋地转,睡着的人遽然睁开雪亮锐利的双眸,抱着她翻了个身,把她压得紧紧的,舌头撬开她的齿关,急切地翻搅索取。
她喘不过气,鼻子里发出示弱的哼哼声。
长吻结束,他俯身在她耳边脸颊啄吻,咬牙道,“摸就算了……还敢亲,给我等着。”
说话时滚热的气息往她耳朵里钻,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的。
她大口喘气,微微颤栗,有点想哭,就亲了一下而已呀,而且是趁你睡着的时候亲的……
他怕控制不住,匆匆起身去净房洗漱。
裴英娘搂着被褥继续赖床,等李旦洗好了回房,才坐起身,“今天要出门吗?”
李旦掩好衣襟,坐到床榻边,拨开她的长发,轻吻光洁的额头,“说好这几天陪你的。”
李显教过他,没什么情趣、不会花言巧语哄人开心的话,就老老实实待在王府里陪着娘子,天天朝夕相对,让她没工夫生气,真生气了能及时发现,及时描补。
虽然七兄向来吊儿郎当,但毕竟是成过亲的人,经验教训多,他的建议可以适度参考。
裴英娘跪坐着,上身前倾,趴在李旦背上,双手绕到他下巴底下,帮他系好圆领袍衫的系带,打好结,“你去忙正事罢,我今天想逛逛园子。”
昨晚他三更半夜才睡,连夜和门客密谈,商谈的必定是大事。他再置身事外,不理纷争,到底也是皇室中人,不可能真的天天闷在内院看书习字,安心当个闲散亲王。
早在温泉宫时,她就发觉了,李旦和她以前想象中的不一样。
进宫前,他是李治和武皇后最小的儿子,是冷傲孤僻的相王。认识久了,他是体贴温和的兄长。
现在,他是她的丈夫,他的名字,不再是冷冰冰的代号。
不论他决定走哪条路,她愿意陪他。
即使他什么都不知道。
李旦扭过头,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肩上的人,目光温柔,“外头落雨了。”
她“啊”了一声,光着脚奔下床榻,走到窗前,支起窗户,院子里细雨朦胧,挂起万丈软帘,石榴树静静矗立在缠绵春雨中,果然在落雨。
梦中听到的沙沙声不是风吹动枝叶,而是微雨打在叶片上的声响。
“落雨不要紧,逛不了园子我也有事做。”她笑笑说。
身体突然腾空,一双结实的臂膀拦腰抱起她,送回床榻。
李旦抓起她的脚踝,触手冰凉如雪,皱眉道:“下次再这样,药羹还得接着喝半年。”
她吐吐舌,乖乖把双腿塞进暖和的被子里,老实听训,“晓得了。”
一起吃过朝食,李旦出去了。
春雨细如蛛丝,他心事沉沉。
想到以后每天清早睁开双眼时,能看到小十七躺在自己身侧酣睡,随时能揽着她厮磨亲近,又觉得心中安稳。
梦中奢望的一切他都得到了,有小十七陪在身边,将来的艰难险阻,波云诡谲,就如眼前这场绵绵春雨,不值一提。
他定定神,微笑着冒雨徐行。
杨知恩和长史跟随左右,一行人慢慢往东市的方向驰去。
裴英娘让会做栗子糕的厨娘把启坛的蜜煎果子和去年冬天腌制的酒糟腌鲤鱼一并送去公主府。
朝廷禁止宰杀鲤鱼,老百姓们给鲤鱼换个别称,照吃不误,她当然也不不避讳。
酒糟腌鲤鱼一般冬天做,夏天吃。
她闲着时心血来潮,看到永安观有养花的暖房,特意吩咐花奴空出一块,尝试能不能利用暖房的干燥和温度来腌制酱菜、果干。
实验一半成功,一般失败。
腌鲤鱼成功了,酱菜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