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愁一直是骄傲的,所以他觉着自己输了便没有回头。
他就这样骄傲了十几年,直到那个女子笑着说出她这十几年的筹谋,又笑着饮下毒酒,笑着死在他面前。
她倒下的那一瞬,白河愁的骄傲就碎成了渣。
他想说他不恨了,他想说他后悔了,他后悔那一晚没有回头,也许那一晚他回了头,她的人生不会如此不堪,白秋芫也不会死在墨沉舟的算计之下……
可是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白河愁就着月光饮下了一壶又一壶的酒,眼角的泪滴却逐渐干涸。
他坐在屋檐上看着西戎错落有致的宫殿在月光下一言不发,突然觉着好生寂寥。
他这一生,又有几载欢喜时光?
年少登基,得遇娇俏小娇妻,又有活泼幼妹陪伴身侧,他是得意的,也是欢喜的。
等到发妻难产而死,他脸上的笑意便少了三分,再等到儿子被送入禅宗,他脸上的笑意便少了五分,直到遇见桔荧惑,她陪他的那几月时光,他脸上才算是多了几分笑颜。
可是等到桔荧惑和墨沉舟勾搭到一起,等到白秋芫自刎两军阵前的时候,白河愁便再也不会笑了。
他这一生糊涂的时候多,英明的时候少,快意的时候少,寂寥的时候多。
白河愁将往事下酒喝到第十九壶的时候,脸上的泪痕已然干透。
他眼瞧着一个白衣少年跃上屋檐,眼底划过一丝讶异:“墨轩,你怎的来了?”
“熏衣的身世被传出去了,不是我和忘机说的,那么是陛下让人传出去的吧?”
白河愁笑着点了点头:“是,熏衣的身世的确是朕传出去的。宁儿无心王位,朕总要早点儿着手为熏衣铺路,才能放心将这西戎的江山交到她手上。”
“你打算给熏衣什么爵位呢,陛下?”
“她是秋芫的女儿,怎么说都该有个郡主的爵位的。所以朕打算给熏衣郡主的爵位,公主的待遇。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再立熏衣为储。”
“陛下肯将这些事儿告诉在下,想来我那……不,桔荧惑已经死了吧。”
“是,朕给了她一杯鸩酒,她去得很是安心,嘴角还带着笑。”
“陛下,我从没想过要她死。”
“可是墨轩,你该知道的,桔荧惑不死,熏衣的身世便存有污点。西戎储君的身世,不能有污点,所以桔荧惑必须死。”
白河愁瞥了墨轩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她虽生了你,可是她没教养过你一日。便是如此,你还是舍不得她死么?叫朕说,你有她这么一个娘亲,倒不如没有。”
“我的确该恨她,可是我总觉着,桔荧惑不该是这样的女子,我的父亲轩辕战宇捧在手心上娇宠出来的女子,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恨了她十几年,等她死后,我才觉着有些事儿,似乎不像我所想的那么简单。”
“哈哈哈哈……轩辕九,你倒是心思玲珑。你想得是没错的,不过,这些事儿已经没意义了,朕便是知道当年真相,也不会告知与你,更不会告知轩辕战宇!
桔荧惑死了,她不想再见你父亲,宁愿他恨她一世,另觅良人。朕也觉着,另觅良人更适合轩辕战宇,至于桔荧惑,她这一世太苦,朕只愿来生她不要遇上顾迟,也不要遇上朕,更不要遇上轩辕战宇!
你父亲当年不曾信过桔荧惑,如今他早已没了和桔荧惑同穴而葬的资格。轩辕九,桔荧惑这一生,没有负过你父亲,她负过很多人,唯独不曾负过轩辕氏,不曾负过东墨。
她是个好女人,足以和叶妩并肩立于世上的好女人,只是朕和轩辕战宇,都负了她。所以我们都是没资格和她同穴而葬的……”
白河愁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便带了几分惨然,眼底的悲怆再也难以遮掩。
轩辕青衫听到这儿,心中一时滋味陈杂,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自小便当自己的娘亲是个死人,得知自己的娘亲还活在世上之后,便对那狠心女子恨之入骨,因为他心疼自己被辜负的父亲,心疼他自小便过得坎坷的弟弟墨轩。
可直到今儿个,他才算是从白河愁口中套出一点儿当年旧事。
白河愁没同他说太多,可便是这三两句话也足够他拼凑出一些事儿了。
桔荧惑当年离开轩辕氏是有苦衷的,她会想法子磨练墨轩,也是因为有着说不出口的苦衷。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知道他的娘亲到底有什么样的苦衷,才会违背慈母之心做出这么多的糟心事儿,他只知道一件事儿,他的娘亲,从来都没有想过让墨轩和他死。
她是爱着墨轩,爱着他也爱着父亲的。
这便够了。
“陛下若是不想说,那便让当年的旧事随风而去吧。不过我还是要谢陛下,谢陛下叫我得知,我轩辕九和胞弟墨轩并不是没有娘亲疼爱之人。”
白河愁冷笑着掷碎酒壶:“旧事随风?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儿!墨沉舟死了,秋芫死了,桔荧惑死了,他们倒是快活了,全没想过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心里有多苦!
他们没一个人想过朕这十几年多煎熬……哈哈哈哈,我同你个黄口小儿又有什么好说的?我也是醉了……”
趁着月色,那自称醉酒的君主跃下屋檐,步伐依然稳健,少年见了只能轻声长叹……
至于他在叹什么叹何人,却是没人清楚了。
正文 第462章 浣纱
轩辕青衫看着月色长叹的时候,远在南诏的慕白和沈弑父子也没闲着。
他们在收拾行装,事实上早在顾宝儿离开南诏的那一天,沈弑就开始准备离开南诏了,但是顾念着苏易之,慕白劝说着沈弑在南诏皇都又多留了几日。
在慕白再一次把一些风干的药材装入药箱的时候,叶宸推门而入。
“你们要走了?”
“是啊,这一次,我们是真的要走了。
殿下,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给你调理身子的那些个药方还有药膳的方子我都已经誊抄完毕了,你定要让手下人定时定点地为你准备好这些药膳还有药汤让你服用。
还有这些方子只能交到殿下你信得过的人手上,不然若是有人在药方上做了手脚,殿下的手下人分辨不出以至于给殿下准备了被动过手脚的膳食还有药汤,那就糟糕了。”
叶宸勾了勾唇角,微笑里头带着几许无奈:“师兄,你非要如此和我说话么?”
“殿下从前与慕白从未相识,又何谈师兄妹之说呢?便是慕白给你的这些方子要花的心思多了些,殿下过意不去,也无须以对待师门长辈之礼待我。”
慕白脸上的笑意带了三分疏离,眼神温和如故。
叶宸顺着慕白眼神的方向回头瞥了一眼,恰好望见一个少女的衣角掠过,当下神色就变了。
“慕大夫所言有礼,是本宫莽撞了。”
“殿下无需过谦,殿下之前的话,在下只当从未听过便是。不过这药方子和药膳的方子,殿下可得收好了。”慕白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叠布满了字迹的澄心纸递给叶宸,神色关切。
叶宸看着慕白,唇角勾了勾,轻叹一声:“这方子事关本宫如何调养身子,本宫自会妥善收好。不过慕大夫离开京都之后,路上也得小心,毕竟谁也不知道多少打算悬壶济世的医师会在半途夭折……”
“慕白谢过殿下关心,夜色已深,殿下还是早点儿歇息为好。”
叶宸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心底却气恼得不行。
她本打算在今夜再和慕白跟沈弑再说些话儿的,可是拜那在暗地里跟着她的少女所赐,她根本没有和慕白沈弑私下叙话的功夫!须知明日过后,慕白和沈弑便会离开南诏皇都,她要想和他们两人相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这叫叶宸怎能不恼?
待叶宸离去之后,沈弑看着慕白,长叹一声:“你可曾后悔?若不是你写了那封书信叫人传回京都,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没什么好后悔的,我不会让她一辈子呆在南诏,宝丫头也不会。”
慕白默默继续收拾行装,脸上神色带了几分决然。
沈弑见了轻笑几声,不再开口。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一度以为苏易之便会是他这个养子的心上人了,毕竟整个京都里头,也就她还能和慕白说上几句话,直到那一天,慕白破天荒的答应他前去太女府中做太女的府医,他才发现,在他没发现的时间里,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而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看不出的?他念念不忘了一辈子的女子啊,她的女儿也成了他孩子心上最重的人。
也不说叶宸回了房之后因为气恼怎么折腾自己的几个贴身丫鬟了,单说那在暗地里头跟着叶宸去见慕白的少女,见了叶寒又是如何回话的。
“你说宸儿唤夜慕师兄?”
“是。”女子回完话后,久久不见叶寒继续开口询问,腿上便软了三分,神情也开始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