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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韶华 [金推] (溪畔茶)


  这一句是个整句,一般用时是连用,所以很容易让人下意识就联想过去,但科举破题非常讲究,必须紧扣题目来破,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为不美,没个对比还好,一对比,就落入下乘。
  那个提出异议的监生哑住,片刻后,发出恍然大悟地一声喟叹,及啪的一声拍大腿的动静:“这是我五年前乡试上的一题,我自觉当时都答得很好,却落榜了,我灰心之下,两年前的那次都没有再去考。”
  “你落榜就落榜,打我干什么!”
  原来他那一巴掌却拍到了旁边人,那人不满地还击了他一下。
  “殿下,听我的!”又一个垫起了脚跟叫道,“题曰:我亦欲正人心!”
  朱谨深在阶上踱了两步,从容道:“大贤自发其卫道之心,其所任者重矣。”
  这人便懊恼道:“我当初破的是大贤欲明道以继往圣,而其言不容已矣。太直白了,怪不得不讨考官喜欢。”
  原来他出的也是他考过的题目。
  “殿下,我这里也有——与人达巷!”
  这是个比较古怪的题目了,朱谨深凝思了一会,阶下的监生们跟着苦思冥想起来,还有人悄悄训那监生:“你从哪找出的这种怪题,考场上遇着你这种考官,可算鬼见愁了!”
  又过片刻后,还是朱谨深最先答了出来。
  那监生抱拳后退:“学生受教。”
  晚风中,朱谨深静静立在台阶之上,袍角拂动。
  沐元瑜要看守刺客,也不敢擅自挤进监生群里引发众怒,她此刻站在监生的最后列,从她的位置,夜色下完全看不清朱谨深的相貌与神色。
  但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激荡,觉得高台上的青年有种惊心动魄的英俊。


第112章
  眼睁睁看着局势重心从围攻师长转移到斗文上,李司业的感觉就不很愉快了,他害怕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不错,可他还没捞着出场机会,画风就歪了更不对啊!
  他乘梅祭酒不在,冒偌大风险编排出这场戏来,难道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么?
  捡着个空档,试图上前劝说:“殿下,此处危险,您快进去,这些作反的监生交由下官即可。”
  “李司业此言差矣。”朱谨深此时一说话,底下已不由便静下来,他清冷的声音响在晚风中,随风扩散送入每个监生的耳中,“国子监是朝廷之下第一学府,监生纵有郁气不服,并非乱党,有何危险之处?我不认同他们的见解,但他们要说话,就让他们说,我听一听又有何妨?”
  李司业心头顿时一沉:他小看了人,这看似愣头青的皇子不是不会说话,他不但会说,还很会掐准了时机说!
  他若一出来便如此给监生们戴高帽,那监生只会以为他为求脱身,胆怯服软,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但他反其道行之,先声夺人,将监生们的情绪激起来,再亮一手慑服住人,而后才将这番话说出来,这一套连消带打,说句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也不为过。
  而最终效果如何,看一看底下监生们如遇知音般的表情就明白了。
  “正是!”人群中当即传出赞同应和之声,“我等学子,读圣贤书,赤手站于此处,难道会行造反之事吗?不过心中不平,欲寻个说法,至不济,也一抒胸臆而已!”
  “尔等大胆!”李司业面向众人喝道,再不出头,他就彻底沦为陪衬了。“你们明知二殿下在此,还不立即知罪离去,狂妄犯上,这难道是圣贤书教给你们的道理吗?”
  “况且,”他不等监生们回神,紧跟着道,“尔等诸多抱怨,又是二殿下可以解决的吗?将二殿下围困于此,对尔等有何裨益?还不速速散开,让二殿下出监,若还有何不满,冲着本官来便是!”
  从人群的最后面遥遥传来一道清亮嗓音:“二殿下解决不了,想来李司业有妙策?何不快说出来,我等洗耳恭听!”
  朱谨深眼神微微一动,循声望去,但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刚爬上来的一弯弦月不足以提供多少光亮,他什么也瞧不清。
  但他当然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世子,”沐元瑜身侧的一个护卫小声道,“那官不是叫放人了?我们趁便快走得了,为何还找他茬。”
  “监生们若听他的,也不会有今日这一出了。”沐元瑜同样以小声回他,“殿下刚才把主动权都握到手里了,这司业脑袋不清楚,又给搅合乱了。他有本事搅合,就叫他自己收拾去。”
  李司业的话明面上听去没有任何问题,但出现在这个情形之下,就十分地不合时宜,他拦腰打乱了朱谨深的节奏,活脱是一个猪队友。
  李司业:“……”
  他狠狠瞪向前排先前出来宣讲的那个贡生,进一步感觉到了局势的不受控。他站出来揽事,此时应当这领头的贡生与他对答才对,那时一套套做好的环扣下去,才是正理。怎会让一个不知名的“监生”先接了话,反将了他的军。
  贡生被瞪得一慌,反应过来,但此时再要说话也晚了,沐元瑜那句话补得很及时,监生们也不辨是谁说的,只以为是己方阵营的猛士,已经都很顺应地齐刷刷望向李司业。
  这个时候他再要转移话题,只可能把自己暴露了。
  按说众人的注意力都回到了李司业身上,他也算得偿所愿,为何会觉得被将军呢——因为监生的诉求本身是无解,官位就那么多,照顾了监生,举人和进士就要吃亏,这是不可调和的利益矛盾,他一个六品官要能把解决了,早高升进内阁去了,还至于耽在国子监这清水衙门。
  倘若及时接话的是那个贡生,当然不会劈头就给他这么一句。
  文人相争不见刀枪,胜负只在这话术之间。
  “要什么妙策?”李司业只能喝道,“尔等领国家禄米,却以为朝廷不公,聚众惑乱,围困皇子,我倒要先问问你们的报国之道!”
  贡生想开口,但人群里已先有愤然声音把他压了下去:“我等倒想报国,奈何朝廷不予机会!”
  “就是,我们想报国!但是肄业后却只能汲汲营营于各衙门之间做些杂事,朝廷若只是打算将我们做小吏使用,又何必设立这国子监!”
  更多的声音牢骚满腹地附和着:“可不是,进士一登皇榜从此一片坦途,反观我们呢,我看这国子监是一日比一日没用——”
  李司业听得脸上很是挂不住。他相当于国子监的二把手,结果学生们纷纷说他管辖的衙门没用,这无异于打脸。
  “既然对监生有诸多不满,尔等学子,前方不只一条道路,为何不去走你们认为的那一条坦途呢?”朱谨深忽然出了声。
  他把话题又绕回去,但这回监生们的态度好上许多,前排有人老实道:“考不过啊,太难了。”
  “难在何处?”
  “规定太死板了。”
  “题出得太偏。”
  “摸不到考官的心意。”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也就是说,尔等皆认同,考科举比从监生肄业要难上许多了?”
  ——那不是当然的吗?
  众人纷纷点头,就是有的不好意思,有的就很坦荡,点头的幅度有不同。
  “那科举出身胜过监生,又有何不妥之处呢?”朱谨深问底下,“尔等向朝廷要公平,真达成了你们的公平,恐怕才是真正的不公平吧?”
  底下顿时静默片刻。
  而后有人急道:“殿下,话不是这样说——”
  再要说理由,就说不出来。他们中大部分只是凑热闹来的,逢着对心意的时候跟着喊两声,要说怨气,人人都能吐出一箩筐来,真说到明晰的规划与谋策,那是没有的。而有串联的那一部分人,他们的目的是给李司业配戏,也不是真给自己出头,说到底,这是一群临时聚起来的乌合之众,没有真正领军的人物。
  他们没话说,朱谨深有话说,继续道:“再有,谁说进士从此一片坦途?”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乌压压的人群里就竖起一只胳膊来:“学生说的,难道不是吗?”
  “是与不是,可问一问你们的张监丞。”
  朱谨深抬手点了点紧挨着他侧立的张桢:“二十三岁中进士,二甲第八,第一份官职是都察院监察御史。”
  监生们瞪大眼听着。张桢是从外地空降回来,监生们不怎么熟悉他,这个当口虽然不是介绍的时候,但能听一听他的来历也挺不错。
  听上去,这是一份很典型的少年得志的进士履历,御史是清流官职,能选到这个官职,就是在进士中也是佼佼者了。
  “一年之后,触怒君上,贬镝云南,降为九品主簿。”
  这个转折太大了,相当于从青云直坠下来,监生们有人发出小小的惊呼声。
  监察御史是七品,主簿是九品,看上去是降了两级,似乎还好,但跟前面的“贬镝云南”联系起来,那简直都非一个“惨”字所能形容了。
  “张监丞在云南呆了三年,因在主簿的职位上做出了一些成绩,考绩得了甲等,终于调回京来,来到了你们的国子监。”朱谨深道,“他现在所任何职,不用我再细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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