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颇有兴致地道:“只管上你们这里最好的。”
酒博士一听当即眉开眼笑,言道:“客官稍等。”
不一会儿这位酒博士便领着两个小伙计,抱了一个耳瓶,一个大攒盘就过来了。攒盘里放着盘子羊肉,一盘子香豆,一盘子糕饼,耳瓶里说是装着他们这里最好的剑南烧春。
“剑南烧春?”皇帝一听是剑南烧春当即两眼放光,叫酒博士拿了一个海碗来倒了满满一碗酒。那酒水倾泄而入,半透明微微带一点儿**白,卖相不怎么样,不过闻起来倒是颇为醇香。
“客官您尝尝看?”酒博士笑请。
“好,那我便尝一尝。”皇帝笑着端起碗,凑到嘴边尝了一口,眉头便皱了起来。酒博士见之一怔:“怎么?不如您的味?”
放下了酒碗,皇帝抬头看着酒博士,笑问:“这就是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是啊!”酒博士说:“地道的剑南烧春。”
皇帝微微地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只与酒博士言了一声:“没你事了,你下去吧。”
酒博士颇不心甘,却又不好得罪客人,只好悻悻地带了伙计退下。
“比得我们在家里喝的剑南烧春大不一样。”等酒博士走远,皇帝小声地对李成秀说。
李成秀一笑:“自然,天下万民供皇室一家,父亲所食所用都是这天下最好的,在家里喝的剑南烧春与这里的剑南烧春当然也不一样。”
“是这个道理。”皇帝微微一笑,不再说酒的事,吃了两箸羊肉也觉得味道一般,又夹了香豆来吃,倒终是有一样合了他的口味。
李成秀笑了笑,皇帝虽然随和,但毕竟是养尊处优,吃金嚼玉长大的,自是不惯这平常吃食。
其实,要依李成秀来说,这里的吃食真没几样算好吃的。因为植物油还没有得到广泛应用,所以烹调方式十分简单,不是煮便是蒸,然后就是烤。
哪里上辈子,煎烧蒸煮炸,鲜香麻辣,那叫一个千奇百汇!
就连大米也都只有煮干粥和煮稀粥两种,这个世界的第一碗大米饭还是李成秀发明的。
主食尚且如此,更别说酒了。
因为受酿造工艺的限制,这年头的酒普遍度数都不高,初入口感觉有点甜,若是发酵时间没有掌握好还有点儿酸。嗯,若是开坛久了也会有点儿酸的。从颜色看稍稍有些浑浊,那是因为这年头的酒是酒曲和谷物自然发酵而成,那浑浊之物便是发酵后的微生物。一般情况下,发酵好了的酒先要过滤,不讲究的人初次过滤了就喝,讲究些的便要等到将过滤后的酒液加热一下,再过滤后喝。好酒才能成就好酒,一般好的酒色泽金黄,如琥珀一般,有点儿像江南的黄酒。
剑南烧春与这一般的好酒不同,它色泽透明,香味醇厚,也比一般酒性烈,甜味稍淡一些,有点儿接近后世清酒。
皇帝在宫里喝的便是这样极品的剑南烧春,但因为它性烈,而武家人又有遗传的高血压,所以皇帝被严格限制饮用剑南烧春。
看这酒肆所卖的剑南烧春,从色泽上讲要差一些,香味倒是差不离,口味又再差了一些……估计是剑南烧春遭盗版了。
这时候酒肆走进来三个文士,在东南的角落里坐下,叫了酒博士来问有什么好酒,酒博士同样为他们推荐了剑南烧春,不一会儿便喝得面红耳赤,高声喧哗了。其中一个青袍文士捶桌伤叹:“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坐于他对面的褐袍文士言道:“陈兄何必如此,天地广阔离了这长安之地未必没有你容身之处。”
那位姓陈的青袍文士说:“非我无容身之地,更非我为求取高官显位,我只想一酬心中报负,只想不负我那老祖母十几年的含辛茹。”
坐于二人中间的那个绯袍文士叹道:“谁没有陈兄之志呢?只可惜,朝廷昏暗,群臣昏庸,陛……”
“刘兄慎言!”褐袍文士打断绯袍文士的话,说罢却也是一叹,拿起筷子敲着碗低声吟道:“玉碟香饵千金难,瓶美酒值万钱。锦秀文章投鸾台,将行凤台满风华。闲来坐观春官雨,又闻东官遍称贺。击喜声,催人醒,真是好梦一场!投箸停杯茫四顾,我心惶惶路难行。吾今何去?”
竟是失意的士子,李成秀不由得向皇帝看去,皇帝一笑,起身说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那姓陈的文士冷笑了一声,说:“举世皆浊唯我三人独清,众人皆醉唯我三人独醒,奈何?”
听得这话皇帝可就不高兴了,反驳三人道:“真是好大的口气,天下人都浑浑噩噩,就你们三个人清醒的!朗朗晴空,分明是一片清平世界,怎么的在你们嘴里我大周便是一片污浊之地?”
“哪里清平?”姓陈的文士奋然而起,怼道:“贪官横行,门阀霸道,商不便,民不利,何来的清平世界!”
“你!”皇帝大怒,一拍几案就要叫人进来将这三人拿下。
李成秀一见不对,忙拦住皇帝,笑道:“酒后高歌且放狂,门前闲事莫思量。犹嫌小户长先醒,不得多时住醉乡。”皇帝和三个文士皆是一怔,李成秀对皇帝轻轻一笑,皇帝强压下怒火愤忿地坐下,李成秀端了手中的酒碗,移步到了堂中,笑道:“我听三人之言,必是有志之士,亦必是不得志失意之人。幸得有缘,我送三位几句话?”
☆、第183章:
“愿闻其详,请讲。”李成秀刚才的那一阙诗颇得三人之意,所以十分给李成秀面子。
李成秀端了酒碗在手,在堂中踱步来回,沉吟片刻,微微一笑,念道:“万里乘云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浊世清太平。”说罢便将手中的酒倒洒在地上,又笑道:“‘虽可忘忧矣,其如作病何。淋漓满襟袖,更发楚狂歌。’几位,有道是‘莫道有酒终需醉,酒入愁肠愁更愁’啊。男儿好志向,要喝也该喝庆功之酒,怎可喝这愁肠之酒呢?”
众人神色一凌,但其颓废未减,依旧言道:“小娘子所言极是,只是如今这世道,我等光有志向又如何?吏治不明,科举不明,我三人虽有力却无处使啊!”
经这么一会儿皇帝的气也消了,听得三人之言,不由得问道:“你们为何不去应科试?”
陈文士叹道:“先生有所不知,我则天、文昌两帝圣明,将隋、唐二世的科举之制加以完善,为天下寒门开启为仕之途。然,这条路却是看似康庄大道,实则荆棘遍布阻碍重重,寒门士子若是想要通过这条路步入仕途简直比登天还难。”然后历数道,“当今的科试分为常科和制科两种,常科是每年都固定时间去考,制考是由皇帝下诏临时举行的。从生源上来论,又分生徒和乡贡。由京师及州县学馆出,而送往尚书省受试者叫生徒;不由学馆而先经州县考试,及第后再送尚书省应试者叫乡贡。说是士子应举是‘投牒自进’,不必由公卿大臣或州郡长官推荐,可纵观历年举试及第之人,哪一个没有过过‘纳卷’这一关?”
“何为‘纳卷’?”李成秀问。
“就是考生在考前将自己的得意之诗文或见解,行文成卷,投于礼部或者哪个大臣的手里。”皇帝解释说。
“哦。”李成秀点点头,但是奇怪道:“那有什么用?”
瞥了李成秀一眼,皇帝无奈叹道:“朝廷举试乃礼部之责,主考之官自是多以礼部官员。考生在考前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先于礼部官员知道,并取得他们的青睐,自是要多一些及第的希望的。”
“这又是为何?”李成秀还是不明白,她说:“考试是考试,平时是平时,就算是那个考生运气好投的卷入现届主考的眼,可是主考阅卷的时候又怎么知道是他呢?莫不是里通外合,主考官和考生约了暗号?主考官在阅卷的时候便可以准确地知道哪一份卷子是投他缘的那个考生的?”
李成秀记得古代科举考试都有“糊名”和“誊写”两道手续的。
皇后实在是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道:“哪里需要什么暗号,主考官看名字就是了啊!”
“看名字?”李成秀瞪大了眼睛,惊问:“不是糊名了吗?主考官从哪里看考生的名字?”
“糊名?”众人皆是一愣,问李成秀:“何谓糊名?”
这下该轮到李成秀翻白眼了:“糊名就是把名字糊住啊!”
“为什么要糊名?”众人齐声问。
“当然是为了让阅卷的考官们不知道书卷之人是谁啊?”李成秀说:“科举取士是以文章优劣来取,书卷之人是谁都不知道,只凭文章好坏,观点对误,岂不公平?”
堂中顿时变得一片安静,就连路过酒肆的路人似乎也都刻意放轻了脚步。
“好,这个点子好!”姓陈的文士和皇帝不约而同地拍案赞道,皇帝看了李成秀笑道:“碎女子脑瓜还挺灵醒,怎的就想到这个法子咧?”
一欢喜竟将关中方言都带出来了。
陈姓文士也是用欣赏地眼神看着李成秀,欢喜道:“如此我等寒门学子便不用受那权贵之气,不必去捧那些腐贵们的臭脚了!”欢喜过后却又是一叹:“只是,此等妙法却又如何让朝廷采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