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这家竟是个不举火的,灶下空荡荡,菜蔬俱无,连柴火都没几根,只留着几个烧饼。嫣娘只得返回,却见那人爬起来,凉水一抹,出去买了热水早食。嫣娘见这人花销甚多,又不好推却好意,只得用了早饭。
那人见嫣娘焦急,便说张小九已无事,说不得今日就要放回哩。嫣娘本想再问,那人却卖起关子来,又说自家要去县衙点卯,那事午时就有分晓。
嫣娘见这人走了,心头直跳。好容易挨到午时,见那脚消肿了些,便蹭着往县衙走。没走几时,就见小九换了身新衣,和那人牵驴回来,说说笑笑,甚是轻松。
小九见嫣娘弓鞋染红,便请郑书办将驴让给嫣娘。那书办埋怨嫣娘乱跑,又塞给那嘶叫甩尾的驴子几把草,那驴才乖顺下来。
嫣娘在驴上,听这两人闲谈,才慢慢串起事情。原来昨日小九待在小间,听了姚蕊娘的劝,在秽物里滚了个遍。等那宋大来时,只见个熏臭泥人在那,娇滴滴的王狐狸却不知去向。
宋大本谩骂着,向那泥人逼问王狐狸。谁知那泥人说是自家肚饿,吃了那狐狸却被反噬,这地上的东西也不甚好吃,还请宋大哥送点牢饭来。
宋大不信,又在小间里转了几圈,想寻那狐狸去向。遍寻不见,又往上瞧,只见那小气口漏着月牙,斜斜照进来。
宋大正思索着,那泥人竟一头撞过来,满嘴乱叫,隔壁那姚疯婆也乱喊起来。宋大被那秽物熏得恶心,一脚把那泥人踢开,便要喊人去捉逃犯。谁知那泥人竟又攀过来,污了宋大的衣裳。宋大气得发疯,又不好用手,只能用脚踢那滋溜乱窜的泥人。
正闹腾间,郑师爷的侄儿来了,说是今日那谢泼皮送来的银有误,叔父要自己逼供这两人哩。等听得逃了一人,便沉下脸来,说是这邪道逃跑倒也罢了,偏偏是酒楼的正主丢了,没到手的银问谁要去。
那郑书办又扫了眼小间,说那王狐狸该不会被你们作弄了罢,说不得是玩死了,报个逃狱。那宋大急忙告罪,说吴牢头这事干过不少,我可没沾过手。郑书办,能否通融下,等我擒了那狐狸,再来问她。
那郑书办听了,怒道:“你倒是脱罪了,我向叔父交不了差,可不是让我背锅”,又说:“这泥人是那邪道么,怎弄得如此模样,我这新佩的清波羊脂玉都被熏臭了,可怜月色沁水凉,天虹远照烟然上”。
宋大陪着笑,赞书办好文采,又说:“这邪道也不知发了甚疯,说是吃了那狐狸,还喊饿哩”,那郑书办笑道:“这样一说,我倒有一计。可惜要沾血,却是不好”,便低低说了几句。
那宋大听得,两眼一亮,笑道:“郑书办不愧是读书人,脑子就是好使。我也不爽他久了,这下扳倒正好”,那郑书办微微一笑,叹道“拾遗门外得芍药,黄雀稻浪被蝉观”,又赞了几句月色,便离开了。
宋大见这掉书袋的郑书办与自己一条心,说不得是郑师爷授意,大起胆来。转身寻到吴牢头,甜话一捧,酒肉一吃,那吴头就醉了。宋大见这蠢货着了道,便把那吴头拖到小间门口,开了门儿,就要往里搡。
谁知那小间里的熏臭泥人扑了过来,滋溜一下钻出一半。宋大也不管污秽,急忙去抓,谁知地下的吴牢头竟伸出胳膊,把那宋大扯了个趔趄。
那宋大栽在小间里,被吴牢头踹了几脚,倒地不起。那吴牢头边踹边骂:“你还想害我哩,若不是郑小哥告知我,早被你得手了”。
宋大正要叫嚷,却被一旁的小九塞了一嘴污秽,呛得咳嗽。吴牢头见了,笑道:“你瞧,这囚犯都敢作弄你。你这小妇下的鳖蛋,敢和我争么”。
那吴牢头正踹得爽利,却没料那小九偷偷摸到门外,拾起钥匙锁了门。又停了下来,将姚蕊娘放了出来。那吴牢头一抬头,见那小九正开隔间的锁,便喊了起来。
谁知宋大为了扳倒宿敌吴牢头,早清了场,小间这儿只留着姚疯婆和张邪道。本要顺着郑书办的计策,将这无人探监的姚疯婆妆做王狐狸,和那邪道烧死在小间,这吴头醉酒打翻油灯,才闹成一火死三人,自己也能顺延当个牢头。
谁知这邪道竟溜了出来,自己喊叫无人应答,真是搬石头砸脚。那姚疯婆出来后,朝自己啐了一口,跟那邪道走了。
宋大和吴牢头面面相觑,互相埋怨起来,又在污秽里打成一团。正乱糟糟,却见吴牢头的正偏两房提了篮子进来。
吴牢头见状大喜,问得两女娘心念官人,等得心焦,雇了隔壁周孤老的车,结伴来寻他。那守门的不知何故,全都睡死,有个晚回的清瘦狱吏说吴头去了小间,才寻到这儿。
吴牢头难得夸赞了几句,要正房郭氏去叫醒门吏,将自己放出来,郭氏应着出去了。偏房何氏隔着栏杆撒着娇儿,又笑那熊猫眼的宋大。宋大心内暗骂,却怕这公母三人害了自己,便叫个“吴哥”“吴二嫂”,说自己和吴哥开个玩笑儿,谁知玩过了。
吴牢头鼻子一哼,却也没多说。那何氏说大姐小脚走得慢,官人先喝口烧酒御寒罢。宋大也觉口渴,要了一杯,那何氏也只是笑着,不顾吴牢头剐刀的眼光。
两人几杯酒下肚,忽得肚痛起来。何氏叫了几声,却见郭氏走来,冷眼看着小间内的人。
☆、第47章 因卵不杀鸡
话说那郭氏旁观两人叫痛,面无表情。吴牢头骂那郭氏果是贱妇,又让何氏去寻门吏。谁知那何氏竟冷笑一声,和郭氏并肩站着,袖手旁观。
那宋大看出不对,忙劝吴牢头服个软儿,这吴家还不是你掌家,和女娘们着甚么气。那吴牢头原本绷脸不服,只顾叫骂,后来痛得狠了,才叫了几句芸儿。
谁知不叫还可,一叫引得郭氏发火,骂道:“你这黑心黑肝的,甚么芸儿,我娘家名唤郭兰贞,你怕是早忘了罢”,又骂道:“嫁你十多年,挨打被骂,早受够了,今日你落到我手里,也是老天有眼”。
吴牢头没料到这素日里唯唯诺诺的郭氏,竟如此狠毒,正要再骂,却被宋大劝住。那宋大痛得抽搐,却也陪笑道:“郭娘子,你们三人的事倒罢了,为何拉我下水。再说哪个汉子不打婆娘,还不是睡一觉又好了,嫂子你这样动气,自家伤了身子”。
那何氏听得,冷笑道:“甚么睡一觉又好了,这癞猪那丑东西甚是恶心,还自夸自得,吹得要戳天哩。我年轻些,打骂还少,大姐被打得右耳聋了,掉了几次娃儿,再下去就没命了”。
又唾骂那吴牢头:“你买我的银,还是当场拔了大姐的钗抵押的,若算起来大姐才是我的主。自家赚得全混光,还抢大姐的嫁妆,被拦就几脚踹掉崽,比畜生都不如。又不知从哪弄了几个女娘,埋在后院,一个个被虫鼠啃得稀烂才被发现,恶心得我俩吃不下饭”。
见那宋大还在陪笑,便骂道:“你也不是甚么好鸟,还当我不知,那金波桥下沉着几个人哩”。
那宋大被骂住,心疑这小妇怎晓得,便呐呐不言。那吴牢头自恃胆气壮,骂这两人谋害亲夫,要凌迟处死。又说那刑要剐三千六百刀,从早挨到晚还不死哩。
只见那郭氏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们会走漏风声么,你一死我们就卷了你的银,卖了你的房,端了你外面的甚么芸儿,等你家那些恶兄恶弟晓得,我俩早走了”。噎得吴牢头说不出话来。
那何氏也道:“本以为要忍着度日,既然今日有人相助,便留不得你了,不然再过个几载,我俩也进了虫鼠口中,才可怜哩”。
那两人见求饶不得,便破口大骂。不一会儿,都吐出血,倒在地上。见那两人都不喘气了,郭氏打开篮子的另一侧,提出一大壶桐油来。
那何氏见了,拦住道:“大姐,脏污活我来”,郭氏却执意不肯,说道:“你年华正好,怎沾得这等恶事。我这辈子栽在这癞狗身上,不烧了他我心不甘”,说得何氏只得撒手。
郭何两人站在上风口,见着那火烧到吴宋两恶狗身上。何氏问道:“大姐,我们真要带了细软,去郑书办那里吗。我俩相互扶持,寻个清净地方,竟不好么?”
那郭氏叹道:“若是我俩一起,须得有个男子护着才行。不然那些金银零碎,没几日就被人抢了去。那郑书办一个文弱书生,能图谋得我俩甚么,就是在他家挂个名分,也比独自在外的强”。
那何梅香虽然不愿又有男子插在两人中,见郭氏执意要去,也只得跟从。哪里有大姐,哪里就有我,即使不能两人相守,也能天天在一起。
那两人走后,只见浓烟滚滚,熏醒门吏,忙喊人泼水,直闹到天明。还好只是烧了小间,其余地方受了烟灰,只是那小间内骸骨两具,分不出是谁来。
先不提监牢这边人荒马乱,偏说说得了王家金银的胡县尊。那县尊摩挲着本要送给府尊的金银,对身边的县尊夫人道:“果然这王家有异状,一个开酒楼的,竟比我赚多百倍。刁民们竟都是闷声发财,这样下去临安还不得被他们占了”。
那县尊夫人问道:“可是那南县清波门的王家酒楼?你怎又顾得南县的事”,胡县尊笑道:“还不是吴家送来金银,又说尽好话。我么是个念情的,也看不惯南县方厮的臭做派,便试一试水。果然那方厮被银狐的事伤了元气,看来下任的府尊之位我是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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