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门卫的提示,闻雨的生卒年是1980到1988,离1988不远了,而且宁宁也不知道是不是过完1988,这部电影就算结束,以防万一,她要在那天来临之前,给闻雨找好一个收养他的家庭。
几个亲戚都不像好人,宁宁自己难养活自己就算了,还很有可能在电影结束之后离开,所以他们都不是好人选,所幸闻雨在剧组里人缘不错,宁宁问了一圈,一个姓陈的厨子给了她一个地址,说自己一个师兄可能会想收养这个孩子。
“走吧。”宁宁来到戏院门口,朝等在那里的闻雨伸出手。
闻雨看起来有点不开心,过了好一会,才走过来,把小手放在她手里。
“……曹师傅是开饭店的,做菜很好吃,你在他那,想吃鱼就吃鱼,想吃肉就吃肉,说不定我下次去见你的时候,会看见一个大胖子。”宁宁看他情绪那么低弱,急忙改口道,“而且你只是去他那住几天,如果觉得合不来,我就过去接你回来。”
闻雨勉强笑笑,忽然若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
在他们身后,一个男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那是个瘦子,亲戚大会上拒绝收养闻雨的人之一,他看着闻雨的眼神像看见了一只混进人群中的怪物,又或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干尸,忍不住脸色发白,大汗淋淋,过了许久,才不确定的喊了一声:“闻,闻雨?”
闻雨猛然回头,朝前面跑去。
“你去哪?”宁宁追在他身后,跟着他一块上了汽车,售票员拉住她要她买票,她只好低头解开钱包,拿从宁玉人那借来给曹师傅买礼物的钱买了两张车票。
她不知道她低头买票的时候,一个人正在车子后面疯狂的追,一边追一边喊着她跟闻雨的名字。
闻雨看见了,可回过头装没看见。
车子到站以后,宁宁牵着闻雨下车,前面是一家又小又脏的饭馆,一个胖子正坐在门口钳鸭毛,抬眼看向他们:“你们是……”
“我是小刘师傅介绍来的。”宁宁一边说,一边将闻雨朝前面推了推。
看见这么个干净漂亮的孩子,胖子面露喜色,提着手里的鸭子说:“等你们好久了,进来进来!”
曹师傅有一个妻子,不过身体不好,十多年都没能给他生个孩子,现在年纪都大了,商量过后,决定领养一个小孩,最好是个男孩子,未来可以继承饭馆,一开始他对两人十分热情,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大菜,还不停给闻雨夹菜,可当闻雨拿出写着“谢谢你”的纸片给他看的时候,他皱起眉头:“怎么?是个哑巴?”
“他不是天生的哑巴,是他妈妈死的时候受了点刺激。”宁宁急忙解释道。
“那什么时候能好?”曹师傅问。
这事没个准,宁宁也不敢给他瞎保证。或许是抹不开介绍人的面子吧,曹师傅猛地喝了几口酒,叹了口气道:“算了算,反正做厨子需要的手跟脑子,不是嘴,他先在我这里留几天吧,等我老婆从医院回来,看看他们两个合不合得来。”
宁宁吁了口气,家境饮食的人家好找,但不歧视哑巴的家庭就不怎么好找了,现在看来曹师傅还算可以,接下来就看他老婆接不接受了。转身摸了摸闻雨的头,她柔声道:“你跟曹师傅好好相处,我过几天来找你。”
闻雨昂起脸,黑幽幽的大眼睛安静看着她。
傍晚,宁宁刚刚回到戏院,介绍她去曹师傅家的人就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闻小宁,出事了!”
宁宁一楞:“什么事?”
“我师兄家的伙计刚刚打电话过来,说我师兄家里着火了!”对方惊恐道,“烧了,都烧了!”
宁宁愕然半晌,发疯一样冲出戏院大门,一步没停,就这么一路狂奔来到曹师傅家门口。
就像介绍人说的那样,都烧完了。
早上还人来人往一片烟火气的饭馆,现在只残留一地废墟,邻居跟消防队的人正在朝最后一点余焰上喷水,宁宁扑过去,抓住一个问:“里面的人呢?”
“哎,烧死了。”对方似乎是这家的邻居,摇着头说,“早跟老曹说了,炒菜的时候少喝点酒,他总不听,这次估计又喝了酒,然后一下把自己栽进锅了。”
宁宁松开他,正要往断瓦残垣里面冲,但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放手!你们放手!”宁宁奋力挣扎着,直到一只小小的手扯了扯她的衣摆,她低下头,眼泪忽然盈眶,蹲下来抱住对方。
只有脸上熏黑了一块,其他地方完好无损的闻雨也反手抱住她。
“你没事吧?”宁宁哽咽道。
闻雨点点头,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背,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眼睛看向烧尽的饭馆方向,点点余焰,倒映在他黑幽幽的瞳孔中。
第28章 第二个收养人
宁宁为闻雨物色到了第二个收养人。
考虑到第一个收养人是酗酒过度,引发火灾而被烧死的,所以这次她精挑细选,选中了一个语文老师,圆圆胖胖,笑起来的时候五官挤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
“我今年五十,没什么不良嗜好,最多就是去江边钓钓鱼。”她对两人介绍自己,“我没结过婚,也没小孩,因为年纪大了,想养个小孩子,以后好给自己养老送终……啊,你喜欢看连环画吗?”
闻雨停在一个书架前,抬头看着她。
语文老师笑着把一整套《封神演义》拿下来,塞给他:“到客厅里看吧,那里光线好。”
闻雨又看了看宁宁,宁宁朝他点点头,他才抱着书去了客厅。语文老师关上房门,对宁宁说:“我们来谈谈他的事吧。”
他们不知道,闻雨并没有去客厅看书,她们在房门里,闻雨就站在房门外,背靠墙上,侧耳倾听她们说话。
宁宁一开始说了闻雨很多好话,语文老师只是听,最后才笑着问:“你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自己收养他?”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宁宁沉默一会,才说,“可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大人,我居无定所,没有稳定工作,没有积蓄,也没能力供他上学,还经常……发脾气,比起我,他适合更好的人。”
闻雨垂了垂眼,忽然抬脚走向客厅,翻开一本书坐在地上,不久,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宁宁的手落在他头上,他昂起头,依恋的将脸靠在她的掌心,温润的眼睛小狗一样看着她。
“从今天开始,你住在余老师这里。”宁宁也温柔的看着他,“要好好听她的话,知道了吗?”
闻雨温顺的点点头,然后伸手抱住她的脖子。
以至于回去的路上,宁宁的脖子上依然萦绕着他传递来的温度。
“你要好起来,越来越好。”宁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轻轻道,“我也要好起来,越来越好。”
回到戏院,已经是吃饭时间,她从打饭师傅那接过饭盒,刚刚回头,又转过头来,有些生疏的朝对方笑道:“谢谢你。”
打饭师傅愣了愣,摸着后脑勺说:“噢,噢,不谢。”
宁宁没有带饭回地窖吃,她端着饭盒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同桌的人立刻停止聊天,奇怪的看着她,宁宁打开饭盒,面对热气腾腾的饭菜僵硬了一下,然后狠狠挑起一筷子,一边发抖一边决绝的塞进嘴里。
交际花哟了一声,笑着问:“我的魅影小姐,今天怎么有闲工夫陪我们吃饭?”
“在戏台上我才是魅影。”宁宁回之以笑,“现在,我是个人。”
我是个人!我要吃热饭,我要跟人交往,我要说谢谢,我不能永远把自己关在地窖,关在过去的棺材里!
吃完饭后,她回到地窖,翻出闻雨留给她的千纸鹤,一张一张看起来,她看得那么仔细,宁玉人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问:“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我想再学一段时间。”宁宁背对着她说。
“学什么?”宁玉人好奇的问。
“学习‘初恋’。”宁宁回道。
“你找到办法了?”宁玉人忍不住起身走来,顺着她的目光,看着她手里的纸条,读完上面的内容以后,她皱皱眉,“这些……对演戏有用吗?”
“有用的。”宁宁坐在椅子上,抬头对她笑,“你有空吗?我演给你看。”
第二天,厨房内。
陈厨子奇怪的看着她们:“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宁宁捧起一只千纸鹤说:“这是闻雨给我的,他说您跟他说,初恋就是一份鸡蛋卷。”
陈厨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脸:“那个啊……我随便说的。”
“为什么是鸡蛋卷,不是粽子或者拔丝苹果之类的呢?”宁宁诚恳的看着他,“总有原因的,您能告诉我吗?这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实在拗不过她,陈厨子只好说:“我年轻的时候给初恋对象做了三年鸡蛋卷。”
“然后她跟你在一起了?”宁宁问。
“不,她嫁给别人了,之后我再也不做鸡蛋卷了。”
宁宁低头沉默片刻,忽然抬头道:“能问一下,您最后一次做鸡蛋卷是什么时候吗?”
“……是在她的婚宴上。正好请了我师傅过去做流水席,我作为徒弟当然一起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