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渐渐地弥漫,秋妃才移步向自己的住处。
手提宫灯的小黄门,“吱呀”一声为秋妃推开了门。
秋妃一个人独宿。
“珏儿,珏儿……”秋妃弯腰望向笼中,原来,天时不早,平日里乐则纵之飞入云霄,盘旋久之不落的鹤精珏儿,已敛羽入笼。
“珏儿,今晚怎么不迎姑姑回来?”
鹤,顽皮的很,偶尔有人隔门呼喊秋妃,鹤精珏儿追着咬噬,现在这只高大好斗的鹤多半时候被关在笼中。
鹤通人性,也伤悲的吧,尤其是跟着秋妃,每日郁闷。
夜永昼短。
秋妃的人生,只有在夜晚来临后,才有着可以叹息的质感。
春寒依旧,这一晚,秋妃的眼前复现家乡江洲满湖满河的芙蓉花,她冥思苦想,提笔酝酿,至三更天,一首诗呈现在纸上:
《咏芙蓉》
秋江渺渺芙蓉芳,秋江女儿将断肠。
绛袍春浅护云暖,翠袖日暮迎风凉。
鲤鱼吹浪江波白,霜落洞庭飞木叶。
荡舟何处采莲人,爱惜芙蓉好颜色。
思念是一种病,终身不癒。
(注,此为秋妃咏物诗。秋妃,名刘爱莲,江洲人,昔毗零王妃。毗零王殁,刘爱莲被赐予芦零王,为宫中学士,每令作诗谱曲。后,因长期不得进御,且又难以离开深宫,悲戚异常,倦怠恍惚,每言有鹤精相伴。老而被逐回原籍。)
陈宸的《枕鹤记》自春假后正式开始。
为了这个目标,陈宸除了在大学授课,奔走在图书馆与教室之间,目不斜视,心无旁骛。
她要写一部穿越剧,不,不是,这位哈佛才女,她想写一本以宫中女官秋妃为原型的悲悯小说,从中窥探人生。
花无百日红。
人无永少年。
待到老年来临,作为地球上最具感情的动物,人,莫不思归,情,莫不彷徨。
风自今夜起暖了。
☆、衍文 之一
江洲地处南蛮之地。水中植物蔓生,舟楫横在水里,方言饶舌,地气潮湿,百草丰茂。
女人巧秀,男子柔弱。
民风复杂。
穹窿山绵延百里,主峰穹窿山峰高近千米,终年郁郁葱葱,山巅冬季有积雪,是为南方一景,引方圆百里人争睹。
穹窿山脉为南北之天然屏障。
山脚十里之遥,放眼远眺,丽日晴空下,有一田舍,时时炊烟飘起。
竹篱笆围起的一方田园赋,像抱在山臂,静寂安谧。
如果不是战乱,江洲土著活命并非难事。
离现世两千年,江洲人烟稀少,老弱占比65%以上,壮丁上了战场,死伤无归。命妇带着稚子,渺茫地活着。
一寸柔肠万叠萦,
那堪更值此春情。
黄鹂知我无情绪,
飞过花梢噤不声。
穹窿山有亭翼然,名曰:听鹂阁。
是年,秋妃已老,其言也哀,诗作无绪。
一个体格健硕高大的虬髯和尚寻友到了这里,络腮胡加上光光的头颅,颇为引人侧目。
他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住持:裴相。
一个老翁背着手,望着西天通红的夕阳,嘀咕道:这是要刮大风啊。风吹芦苇,瑟瑟有声。天旱久不雨,天道不顺时啊。
来客人了。
呵呵呵。
两个老男人,视力都不错,早已在十几里之外都看到了彼此。
老翁姓王名石山,也不过是六十岁的年纪,从前是名州知府。
别人家的男人骨瘦如柴,这个男人却是肠肥脑满,日子滋润。
王石山未曾而立之年就是一名知府,在任三十年一直没有得到擢升。可,那又怎么滴!
王石山有时作为,有时不作为。身在官场,却赛出家之人。
体格高大壮硕的和尚,拄着一根枣红色手杖,穿着一件肉红色麻质夹层袈裟。
时尚潇洒,气度非凡。
两眼炯炯,脚步铿锵。
老知府的田舍,低调到尘埃里。它有别于田舍,但却外不张扬,内里铺张,跟王石山的做人风格一样。
多少同时代的人都殁了,有的上了绞架,有的上了断头台,有的战死在战场,都是二三十岁就结束了人生。
王石山的一生是智慧的一生,狡猾的一生,一直安然无恙到退休,吃的是皇粮,妻妾成群,子孙绕膝。
王石山的田舍,外面看背靠大山,前面一面天然湖泽的余波,前有水,后有靠山,难怪两千年以后,这里仍旧是名人故居加著名的5A风景区。
能够走进这座田舍的人少之又少。
农民,与他不是一个阶级,遥指王府,啧啧几声。
仿佛牡丹不可与婆婆纳、车前草之属同日而语。
王石山的宅第,外看是低矮的平房,走进去却别有洞天。
外面看是廉租房的范,走进去是别墅标配。
这些不表。
一般人他也是不会邀请去的,谁能看到他退休后的生活,腐朽一点点,奢侈一点点,快活一点点,偷着乐。
古人与今人一样,官场与官场隔着两千年,官场的规矩与秩序何其相似乃尔。
君不见,现如今天的官场人士,莫不从古代为官之士身上找名人哲思。
引用古代先哲的话,从小学生就开始了。
王石山在官场两袖清风,剥得了一个好名声。这退了嘛,爱谁谁。挥挥手,不带走一个官场上的那个谁?同僚,好友,上级,下级,统统复盘,回归到陌生人阵列。
田舍占地,严格按当时的级别规制,一公顷。
和尚裴相第一次造访王家田舍。
早在春三月,和尚通过书信已知方位,熟门熟路找到了王田舍。
这裴相,大名不知,却真正是前朝宰相后人。骨骼清奇,为人傲慢,周游天下,视死如归。
两个人一见面就互掐。
“好你个大和尚,瞧瞧你的手杖,值些银子。”王石山打趣道。
“好你个老知府,瞧瞧你屋里的,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民脂民膏啊,藏着掖着,夹着条老狐狸尾巴,瞒天过海,这下释放本性享受人生呀。”和尚生性风流,游荡不羁,口无遮拦,当然这是在老朋友面前。
在公众面前他口吐莲花。
善男信女视他为上天的代言。
“老夫有一首诗送给你。”王石山捻着难看的花白胡须,在青砖铺就的客厅里纵横散步。
“七尺乌藤挂东壁,
闲僧忽来生两翼。
鞭起飞龙趁不得,
洞庭搅碎琉璃碧。
去兮去兮路杳杳,
梅花影里休相觅。
为雨为云自古今,
田舍寥寥有何极。”
“如何啊?”王石山问道。
王石山,为官之前以诗名闻于世。
七尺乌藤泛指藤杖,和尚髦的合时,手拄的藤杖,胸前的佛串,身着的袈裟面料,都考究无比。
裴相是挑剔的,很物质,很会生活。
“和尚也是人。”这是裴和尚的口头禅。
“诗是好诗,人却闲得发霉。大夫人呢?大夫人不在。二夫人呢?小的呢?总有人在吧?待我寻寻。”裴和尚欲掀帘入里屋门。
“茹荤如茹素,无法又无天,又哪一根骨头属于佛门。呵呵呵,老夫纳了闷了。”王石山帮忙撩了撩门帘,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和尚云游,差一点出国求真经,却半道而返,惦记旧友,王石山喜欢着呢。
心花怒放一词可以用。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 不问是劫是缘。”佛说的。
裴和尚有许多理念支撑他的无法无天。
古人也有旅游的,尤其是官家的女眷孩子们。
王石山一人看着偌大的家,让一家老小全去百里之外的湖泽看景去了。
据说,百里之外的景点,千亩桃林成熟了。
天说黑就黑了。
天幕上的星子像落了一地的芝麻,密密麻麻的糁人。
银河亮的还不明显。
山中的夜,静的人毛发竖立。
和尚也吃不消那静,吞噬一切,又被一切吞噬。
裴和尚院中徘徊望天。
“哦,我的天。”和尚惊慌失措。
“哦,我的天。”身后有一声音。
“哦,我的天。”和尚调转身,头皮发麻,显然被吓着了。
原来,昔日的知府,大诗人王石山什么时候也到了庭院,抬头望天,惊呼一声。
裴相和尚健康的心脏被唬得怦怦怦直跳,像突然遇到爱情的小姑娘的心脏,跳得异常。
“好好的,你学我做甚?””裴和尚犯戒规,嗔道。
“好好的,你学我做甚?”王知府板着脸回道。
“夫复如是。”
“夫子,酸到为僧了。”裴相拍着胸口道。
“第一次你学僧,第二次又是学僧,偶像也累的,知晓不?”裴相和尚叹了口气。
“哦,我的天呐!!”
这一次,两个老男人异口同声。穹顶山与穹窿山是两座姐妹山,遥遥相对。
前山的黄鹂后山的鹧鸪,相互飞还。
人烟稀少,鸟类繁衍。
江洲曾经是鸟的世界。
此时的穹窿山山腰一块空地,正被火光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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