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
她在把几味中药放进药罐,每日凌晨即起煎煮中药。
自从那次她看过江洲郎中的方子后,她有些担心,那几味药里,犀牛角一味,明明是不合谢公子体质,她不敢质疑地方上的名医,但她可以多加小心,不给公子的病雪上加霜。
古之大医者,认为中医并不神秘。关键在用心。识文断字者乃可为医,穷理通辨乃可为医。
药分寒热温凉四种。
但凡分清四性,才可开方抓药。
通常疗寒以热药,疗热以寒药。
人的体质有寒热之分。
犀牛角解心热。
谢公子是体寒特征,身体长期浸润寒气,毒气,瘴气。久坐不动,日复一日。身体虚弱。
偏偏他又是心怀仁慈之人。拿犀牛角入药,他有些不忍。
“犀牛望星”是一个故事,说的是在月明星稀之时,犀牛的独角会对着北极星,吸收光华。就像河蚌一样,病蚌成珠。夜晚的月华滋养了河蚌里的珍珠,河蚌吸收了月亮的光华,才会蕴含光泽。
以极阴之物,攻克壮阳体质。同理,用温热之物,攻克体寒。
谢公子食素多年,他是相信杀生求生,去生更远的,他的慈悲之心,注定饮下犀牛角汤药也心神不定,被负疚之感生生折磨,非但救不了他的眼睛,徒生忧戚。
秋妃跟从公子习书断文,少不得看了不少医书,既然药无贵贱,那满地生长,应季生长的草药岂不更符合治病救人的道理。
秋妃自小聪慧,长大后更是冰雪聪明,不然,像谢节度使那样一等一的公子贵胄,没人征服得了的官人,怎么可能青眼看她。
秋妃翻医书,如获至宝。
书上说,夏枯草、桑叶、菊花是一组鼎药,是眼三药。
经典的治疗眼疾的对药。
譬之如鸟的双羽,车的两轮,人的双脚,缺一不可。
这三种药,让秋姑松了一口气。
公子,且等秋妃救你。
秋妃在药典里深深地沉醉。
她庆幸,仿若上天有知,让她保存性命于乱世,在千折百挠之后,从原点到极点,从生之极点,又回到爱之原点。
与谢颐的初相识,那份如同初恋的情愫,在心中减反增。只是,她认为自己是一股浊流,不配。
她终于怀念起她的百里长山的少女时代。
短暂无忧的岁月。
那片野桃林,妖气的野性的美。
还有那株枫杨,婆娑葳蕤。
秋天的*开在田沟,桑叶在高大的桑树上,像会唱歌一样。最开心的是麦子黄时,桑子甜蜜。家雀兴奋地吱吱喳喳,孩子们跟鸟儿争吃桑果。
可是,人大了,有了想法。
诗经里说,吃多了桑子,鸟儿会醉,谈多了情,女人会沉沦。只是经不起沉沦,她就被打回原形。
夏枯草。
秋妃下山,在一大片草甸上找到了它,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小伙伴。
桑叶。
人到中年的秋姑,蹭蹭蹭几下,就爬到了枝叉上,大把大把地撸下桑叶。
经霜的桑叶,自然是最好的。
还有夏天结蕊,秋天绽放的菊花。
一簇簇,一朵朵,开到极致,美丽异常。
可是却又是平凡普通的花,没有人注意到它们美得与梅、芍药、牡丹比,一点也不逊色。
秋妃白天时,通常一个人,漫山遍野地找草药。
她还找到了长在悬崖边的枸杞子,红红的饱绽的,像宝石一般的相思豆。
只是,枸杞子性热,公子不宜多吃。
秋妃的心全在这个少年时就认识的伙伴身上。
可是,扯遍了满山的桑叶,菊花,夏枯草,谢公子的眼睛越来越差。
通常秋妃站在他面前,他明明睁着好看的双眼,可是,他却看不清,只有一个影子晃来晃去,不辨男女老幼。
可是,他最终知道她是秋妃,他学会了辨脚步声,分得清气息。
还有,唉,要是秋妃知道积劳成疾的不仅仅是眼睛,还有心,还有五脏六腑时,秋姑不会一直瞒着他,不会说自己是后山的尼姑。
她会告诉她,她是爱莲。
是他《爱莲篇》里的一枝青莲。
那弯上弦月在午时过后,就隐约地上了苍穹。到了晚饭时间,更是了不得,从苍白到赤金色。
旻元寺的高僧裴相在大山的石涧处,瀑布垂直,哗哗有声。
裴相和尚沐浴更衣,天是房,地是屋,亘古一人,好不狷狂跋扈。
和尚与和尚是不一样的。
有人与无人的场合,和尚也不一样的。
但,和尚也是人。
晚风就是在他上路时歇掉的。
南行十数里,有一处茅舍四合院,门前篱笆围起田圃,青菜绿油油。
蚕豆苗绿油油。
这个石山,种庄稼也是好手。
抬头看,那枚下弦月,变成了古铜色。
且慢,在下弦弦的左侧,一枚星星煞是亮瞎人的钛金眼。
什么情况,星月同辉。
人间要有喜事啊。
鸳鸯聚?
是时,王石山在望得到山尖的一处平地上,圈了数亩芳甸,盖起了茅舍数间,过起了晨起更有荒秽,夜雨剪春韭的诗意般隐居生活。
退休了,万事不管。
可是,昔日的情怀呢?
谁说官场不是一场伤害。
石山的痛处埋在心里,连那些长势良好的庄稼他也不告诉。
经不起一顿酒,一次深谈。
裴相找到王石山时,昔日的才子,少时就有报国志的王石山知府,刚刚写完一首诗。
裴相是何等人,光看那诗,什么把酒话桑麻,却又偶有登临意,就笑着指指他,说他心口不一。
农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故人如何,家人又如何?
两位至交叙旧。
裴相从王石山好友那里知道,在穹窿山的读书阁,批阅数载的谢颐公子即将把一套十卷的文选排定。
闻言,裴相不仅欢欣鼓舞。
修书修志,功在千秋啊。
可是,王石山叹了一口气,他的精气神几乎全被蚀光了,恐怕是个不能长寿的。
怎么会?
裴相心下一沉。
两个男人互望一眼,当下明白,对于谢颐来说,家族遭遇如此变故,他一个人躲在深山潜心编修,要不是自小立志,怎么肯苟全性命,活到现在。
他掏空了身体,无非是生无可恋啊。
谁能懂他?
谁能拯救他?
其实,在他父亲被镇压时,他再也没有离开江洲半步,甚至不肯下穹窿山半步,誓死也要在山上。
风声凄厉。
鹧鸪声声,叫到泣血。
不如明日我们去见一见他如何?再看看文选编撰的怎样?裴相征询着有智囊之称的王石山。
王石山呷了一口酒,摇摇头,又喝了一口酒,摇摇头。
为何?
裴相急急地问。
他想起了刎颈之交的好友,宰相之子谢锜。
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他谁也看不起,但他对他裴相有情有义。
他的儿子,唯一留在世上的血脉,他怎么可以不去探望。
王石山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他不愿意见任何人。
几次上穹窿山,都是敲门不应。
他是心如枯井啊。
说完,红了眼睛。
两行泪,任它们流在脸上。
裴相双手支颐,不语。
半晌,王石山说,半年前,刘道檀的女儿刘爱莲,被发配回原籍,石山得知了消息,想了办法,让她隐姓埋名,去穹窿山照顾谢公子。
裴相“啊”了一声,有这事。
那女子,这怎么行?
王石山看了裴相一眼,笑问:你也认为女人是祸水吗?
裴相不置可否。
王石山低吟道,都是天涯沦落人。
裴相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在现世务实方面,石山老弟是内行啊。
可是,这女子怕不是安分的。
裴相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星月同辉的天空。
低悬在穹窿山山顶。
恐怕就在今晚,星与月缠绵不休。
裴相抬头,看着王石山一个人自斟自饮。
他偶尔吃一点素菜。且听故人旧事。
夜晚,万籁俱寂。
侧耳听,仿若能听到十里之外瀑布咆哮之声。
风声音从门缝里,拼命地往屋里钻。
夜已经很深了。
两个夜谈的人,仿佛不是在现实,而是在梦里。
其间,裴相推门小解,其实也是借故,他还是不放心那枚小星,亮到让人费解与发呆,它仿佛悬挂在了古铜色的上弦月上。
再看,仍然如此。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刘家大娘现在做佣人的那家,主人在朝堂做官。
是哪一个?裴相听到王石山没头没尾地说,不解,便问道。
陈太傅。
刘家大娘在陈太傅家做事。
哦,是个得志小人,会钻营的那一个。
可不是,小人得志,世道如此。刘大娘正是在服侍陈家小姐。
红尘这事,为僧听得多了。裴相道出实话。陈家小姐病了,禅房中人也知晓。为的是只见过一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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