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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鹤记 (春山一朵)


  此刻,小姐却躺在床上。
  身边有一个年龄尚幼的女孩在照顾着。
  我娘一步跨上了前,心里低低地喊了一下:“我的乖乖,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
  顿时两行泪就挂到了脸颊。
  也不等介绍,我娘侧身半坐在床沿,一手弯曲了就要去搂住小姐。
  芷萱的脸色如白纸一样白,唇无半点红,闭着眼睛,只低低地道:“刘娘娘,原谅芷萱不能起身道万福了。”
  “哦哟哟,小姐折煞老身了,这怎么使得?”
  见小姐病入膏肓,我娘心疼不已。
  她就那么曲着胳膊,想要抱起小姐的架式。
  舅舅隔着一道帘子,看不到我娘脸上已凉的泪滴。但看她弯腰说话的语气,知道是个有菩萨心肠的人,悄悄退出去了。
  这个大宅院,躺着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姐,一个是他的侄女。
  他是管家,是总领。
  但如果这两个女人不在了,完蛋了,他也就完蛋了。
  没有这两个女人,他什么也不是。
  远在朝廷做官的姐夫,可不会专门供养他这个大舅爷。
  我娘不知道姑娘得的是什么病,姑娘也不知道,这个亲切的刘氏就是她朝思暮想,病入沉疴的刘雨锡的娘。
  命运安排了这一出。
  说到这段,我的心里泪水滂沱。
  我的母亲一定把陈芷萱当成她的女儿爱莲了。
  她是一个善良的人。
  可是,冰雪聪明的陈芷萱,在不久后,知道了我的娘就是刘雨锡的娘,就是害得她一卧不起的情郎,不知道病体是不是能够好起来。

  ☆、28,云游 爱心

  我已反复暗示过,裴相大和尚就是谢锜大将军的胞弟。
  在谢锜大将军谋逆失败后,裴大和尚早已如金蝉脱壳,借口取经,取道古丝绸之路,往国外潜逃了。
  这个男人的智慧,莫测高深。
  在那个时代,如果要推一个最识时务,最聪明的人,那一定是裴相莫属。
  我真的是要说说这个和尚的。
  在性命不保,被他的哥哥牵连的情况下,他不仅保得了自己,还活到了寿终正寝。
  人,不就是指望到人间能够颐养天年吗?
  旻元寺的裴和尚一离开寺庙,仿佛得了天下似的,任尔东南西北。
  那时的天下已分崩离析。
  老百姓蹲守在土地上,食不裹腹。
  和尚在庙里,天天价饿得肚子咕咕叫。
  那一阵,突然有先遣者,得了风气,说某某寺里的某某了不得的大和尚出国去了。
  某某寺的和尚也准备出国了。
  那可了不得,满眼凄凉,做什么鬼都比饿死鬼强,人有一张嘴,天天要吃饭的。
  整天念经,念不来五谷丰登。
  旻元寺的和尚裴相是个有脑筋的人,吃不饱饭,那就四下里讨生活啊,国内活不成就出国。
  裴大和尚的出国,不是从这个小国比如鲁出国到魏,像当年孔子似的。
  他不喜欢孔子,他是个有创新精神的出格的和尚。
  杝想到印度去。
  在去印度求真经之间,他想在各个小国游学。
  给大大小小的寺庙和尚上上课,与名寺的和尚再来探讨探讨。
  俗话说得好哇,行万里路,读万卷经书。
  裴大和尚那时有相当多的信众,一众人管他这个人的衣食住行。
  那时许多了不得的僧人都住在成都,蜀地。
  他就涉水跋山,去了成都。
  刚开始没什么名气,好在,他身份高贵,父辈中有做宰相的血亲。
  而且裴和尚的那张大嘴吃定了四方,特别能吹,口吐莲花嘛。
  渐渐地有了许多信众,女信徒占了大半个江山。
  好家伙,他到哪里哪一天讲经,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无知妇孺都知道,今天啊,那个大块头大嘴的裴相,在高台讲经了。
  可了不得,聊的个天花乱坠。
  离开成都后,裴相大和尚在一众人的拥戴下,沿长江东下参学。
  先到荆州讲经,讲过皇宫里信佛的人听。
  荆州地界寺庙多到上百个,寺庙里的和尚都来赶场子,跟现在公知一样的。
  其中有一个荆州最有名的和尚,听了裴相大和尚的讲经后,盘坐在蒲团上,跟他的一百零八个和尚谈心,说,连老衲都无比地尊重裴大和尚,他可真不是一般的僧。
  裴相于是又东下赋予了扬州。
  天下三分明月,二份无赖是扬州。
  和尚到了扬州学习,穷尽各家游说,声名大震,誉满天下。
  裴大和尚觉得是时候出国去取经了。
  于是就向朝廷申请。
  要去印度。
  皇上倒在病榻上,呼吸都困难。
  他躺在床上想啊想,去印度,那得多远啊。
  不行,太远了,皇帝觉得这是假消息,一个人不可能走得那么远。
  于是没有批准裴相出国。
  此时的天下,乱得连鸟都不敢飞。
  猫夜里都不敢出门。
  北方旱灾,南方水灾。
  僧人更多了,全在全国游荡觅食。
  裴相又申请出国,皇上挥一挥手,叹道,罢了罢了。
  裴相于是跟了一支出国想捞金的商人队伍向甘肃武威一带进发。
  苦不堪言,每一天都与死神对话数次。
  在一次夜渡大水时,我的爹犹豫了。
  是了,补充说,我的爹有一段跟和尚游历的经历。
  这是我从后代的典籍中看到的。
  裴大和尚到底名垂青史,连带着给他做挑夫的我的爹也留下了名字。
  只不过,他改名了,不叫刘道檀。
  我的父亲跟着和尚走了一些地方,但他看不到前景,胆小,又觉得一去不复返,等于送死。
  裴相大和尚不做思想工作,来去自由。
  没有信仰,这就是没缘分。
  那时的刘道檀,也即我的爹牛马也不小了。
  他一个人留在了西北方一个叫哈密的地方。
  天蓝色发黑,地干得冒烟。
  天苍苍,野茫茫,流浪的人儿在天涯。
  爹爹在北方逗留了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回到邯郸的,我真的不知道。
  我的娘一个人在江洲郡,靠着独自的生存智慧,到了大户人家,陈太傅被休掉的正室大宅里帮佣。
  把我娘从江州府里杂役部,挖掘到大户人家里来的,是正在办退体手续的江州知府王石山。
  其中的故事缘由没有他不知晓的。
  我娘命真大。
  她带着哥哥逃难,在江洲城里气概后,哥哥接过了当时的大将军谢锜的橄榄枝,答应与拥兵自重的谢大将军谋反,然后,谢大将军大事未成,反而被朝廷以谋反罪镇压了,落得早早去了黄泉。
  只可惜了大将军最宠溺的幼子谢颐,到了江洲,被冷落在半山腰的鹂音阁编撰文选。
  荒凉寂寞冷。
  一个书生,昔日的贵族锦衣公子,饥寒度日。
  每日里手不释卷,夜以继日的批阅书稿,视力越来越差。
  夜寒昼永。
  一年又一年。
  他坐拥书山,苦却也乐着。
  我的娘被抽调到陈太傅旧宅,陪着气息奄奄的小姐芷萱度日。
  说起来是佣人,实则上是芷萱拿命来爱的心上人的娘。
  只是,芷萱不知道这个她天生就亲近的刘娘娘,是他的娘。
  我的娘起先也不知道这个千金小姐缘何一丝尚存,病病歪歪。
  两个人在某一天的晌午第一次见面,小姐躺在病榻,刘氏跨门而来,一见面,刘氏心疼地喊了一声:“娃,可怜的娃呀。”轻轻地用臂弯搂紧了小姐,像搂着一个婴孩。
  眼泪淌到脸上,也流进了小姐的心里。
  人世间的温暖,远在天边,却又近在咫尺。
  小姐不久就起床了。
  不再对着高大的香椿发呆,不再独自泫然。
  她坐在大院子里,让那阳光照进她的座椅。
  我的娘哄住了芷萱,让她在晨时,日上三竿,坐进木轿里,任阳光沐浴。
  称之为日光浴。
  这顶木轿子,是我的哥哥亲手做的。
  那一回,不知是什么年头了,乱世的日子,也是这般模糊。
  是我的记性出了问题。
  我记不清年代。
  重回阳间,更加记不得了。
  不过,模糊点好,麻木点好。
  我的娘有一回跌了一跤,折了腿。
  哥哥雨锡做了这张座椅似的轿子,坐在里面,视线不被挡,晒着太阳,看着日脚走动。
  后来,这座椅放在一间屋子里,落了灰。
  我娘把它寻了来,让小姐坐着试试。
  世上再没有哪一个能工巧匠能做出这么别致好用的座椅来。
  世上唯有一张,是用了一颗孝子的心设计制造出来的。
  陈芷萱坐了上去,觉得竟比卧在床上还好,后面有人轻轻一推,一用力,还能够前后摇摆起来,连带着精气神也上来了。
  扶手处有雕刻的团花,细看却是芍药,一朵朵,仿佛是刚展颜似的,摸一摸,光滑细洁。
  有一回,芷萱小姐让下人拿了她的古琴来,就在院子里,要弹奏一曲《花息夫人》,试弹拨了两个音,觉得不太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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