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我跟烨儿对视的时候他盯着我看,似乎我的心思他都能看懂,他会对着我笑,疲倦而勉强的微笑,像是一种安慰,我霎时觉得所有的坚强和忍耐都会崩塌,眼圈翻红,就是迟迟不肯落下泪来,憋得心脏难受。想必母子连心,说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境界吧……
就这样,烨儿人生里的第一个生日就在这种郁闷而沉重的气氛下度过的,没有别人,只有我,烨儿,还有燕文寒秋,我们一家三口坐在桌子前,我抱着他,喂他吃东西,他吃得极少,偶尔吞咽也很困难.
我不厌其烦,一次次把半流质的食物送入他口中,再一次次给他擦拭嘴角流出来的东西.看着他虚弱的样子,我真想原地抱头痛哭一顿.
世间哪有母亲能眼看见自己的孩子如此遭罪呢?
勉强吃了点东西,我哄他睡觉,回到桌前的时候桌上的菜已经凉透了,燕文寒秋眼色隐讳,复杂到我辨认不清楚内容为何.
烨儿的病已近最严重了,最近还并发了肺炎的状况,太医也说情况并不太乐观,我知道他是没有敢说的直白,而孩子本身的状况我再清楚不过……
我彻夜难眠,不觉得饿不觉得困,也不觉得累,菊姑生怕我的身子给拖垮了,总是变着法的给我做东西吃,每次我都是强压着吃下去一点.我现在还不能倒下,我还有我的儿子,我不能就这么倒了……
我对着燕文寒秋举起酒杯“今天是烨儿的生日,希望他以后能健康,快乐……好好的……”我几近哽咽,拼命的压抑自己的情绪,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燕文寒秋悲戚的看着我,半晌,开口道“想哭就哭出来吧,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我直直的看着他,僵直了身子站了好久,眼泪蓄在眼眶中,始终没有掉下来“好好的……活下去.我要他长命百岁……我一定要看着他要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我含着眼泪,仰头把酒杯中的酒喝尽,半是苦涩难耐,半是疼痛不堪,酒精的灼热感顺着食道缓缓而下,一路通向我脆弱的胃,可明明已经喝了下去却似乎那种刺灼感好像没有止境般的一直向深处延伸着递进着,直冲我的心脏……
我曾经说过,子瑛是我额头那个不会痛却永恒留存的伤疤,燕文寒秋是我身体里最婉转而不间断的胃疼,而烨儿对于我来说便是一根粗糙的钢针戳穿了最柔软心脏的那种致命伤,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我的心钝浊的疼痛不堪,甚至是再无法呼吸下去了一般.
燕文寒秋眼圈泛红,他向我走过来,拥我入怀,语气隐忍“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一点……”
我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抖,喉头哽咽的疼痛着,发际的疼也跟着尖锐起来.可此时我却非常坚定地告诉他“我不哭,我发过誓,只要烨儿还活着一天,我绝不掉一颗眼泪,直到他好起来或者……离开我……”
这是绝望吗?也许吧,可我却认为人的绝望是无声无息的,悄然翻覆的,心不断的发冷发沉,坠入无边的黑洞之中,哪怕眼前是波浪滔天的大海也一如远望着浩瀚无垠的沙漠那般,早已经不知道映入眼目之中的东西到底为何,满眼的心心所念,再融不进任何东西……我们抱在一起 许久,谁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事到如今,再多说什么都无异,我们用沉默代替对彼此的安慰……
月色如霜,淡薄的撒在地上一片薄薄的光辉,冷清,薄凉,我睁眼的时候屋子里没有灯光,只有微弱的月色下一抹孤独的背影,连外边的衣服都没有披,直直的端坐在榻上,望着案上沉思。
光从外面铺进来,把燕文寒秋的脸映得一半光明一半阴暗,我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如此的面目,不再强势,不再算计,不再俊美,他深蹙眉头,仿佛那是千年万年化不开的积冰陈雪,无人能触碰得的冰冷.再强势的人也是人,就算他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终还是有欲而不得之事的,而他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父亲面对自己子女病入膏肓的束手无策时的心情我完全能想象得到.
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黑暗中伸手把身边沉睡中的烨儿揽到自己怀里抱紧,轻轻的在他头上落下一个吻,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如同我这般深爱着他……这一整夜我们都彻夜无眠,燕文寒秋枯坐到天明,我睁眼熬到天明,天微亮之后燕文寒秋没惊动我,早早出去上朝去了.他一走,我立即起了身,摸摸孩子的额头,似乎烧退了许多,我赶紧让菊姑去煮粥“记得,肉末要细,粥要熬得稠一点,少放些盐……”我自己洗漱一番,也给烨儿搽脸搽手,再换套干净的衣服.近来烨儿的精神很沉迷,也许是因为病重了许多所以体力不支,抱他的时候明显感觉得到体重下降不少,我心疼至极.
他喜欢躺在我怀里玩我的发稍,或者盯着我的眼睛看,这个时候我总会把我最乐观坚韧的一面展现给他看,从不提及他的病,会给他讲很多有趣的故事,答应他以后要带他去好玩的地方.我是个现代人,我懂得生命的来去好比湖面掠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事到如今我没有任何办法留住他,于是我把自己的承诺当成最后的一点浮在空中的期望,我希望我的承诺能够留住他,尽管这一切看起来微不足道且有些幼稚……今天烨儿似乎出息了不少,肉粥喝了小半碗,喝过药之后睡的也很安稳.我忙活一阵子之后就窝在榻上小憩,一夜未眠的我并不觉得困,而是觉得有些倦怠,强迫自己倚过去也只是合上眼却睡不着觉.“公主……”我睁眼,看见李德胜俯身站在我周围,面色有些为难.我未睁眼,随口问“怎么了?你直说……”“早上看院子的小太监在河里见到了一样东西,可小的不敢拿过来给您看……小的……”我蹙眉“直说吧……”李德胜顿了顿,低声答道“那小太监在河里检到的是一个巫蛊布偶,上面是我们三皇子的生辰八字……”我只觉得呼吸瞬间的停滞了几个节拍,握紧了拳头,感到指甲刺入手掌中的尖锐疼痛,我缓缓睁眼.“把都统聂凡给我招来……”李德胜一刻不敢耽误,应是,赶紧转身出了门去.我曾说过,我从来就不是个凌厉之人,大部分时间里只要能过得去眼我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背后的人还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闹得不肯消停,我也无需再客气下去了。
而这种忍无可忍也并非是他们做个巫蛊去诅咒烨儿,单单一个写了生辰的布娃娃能奈何我儿如何,我不过是想让这帮子没深浅的人都都得点教训才好,让她知道人的忍耐也是有个限度的,过了头,那就是自找苦吃……
不一会的工夫李德胜就把人领来了,我担心说话声会惊起烨儿,留下菊姑照看孩子,我则去花厅见来人.我到的时候人已经到了,聂凡与我自然是熟悉的,上次李德胜的事情多亏了他的帮忙。
“聂督管,今天河里面的捞出个小人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吧……”聂凡点了点头“下官已有耳闻……”“正好,巫蛊之乱始终是这红墙碧瓦之中的一个禁忌,扰得大家谁都不得消停。本宫本来也曾经当面警告过一些人,甚至宽大处理了一些糊涂的后宫妃嫔,可现下看来成效似乎不够显著,时至今日那些麻烦又死灰复燃了,看来是本宫之前的仁慈埋下了祸根.
这次,本宫决心已下,特派你去查办此事,一定要严查,把后面这个搅和不安的人给本宫揪出来,倒要看看她到底是谁,有多大的本事能耐……”聂凡闻言略有顾忌,我知道他的心思“你放心,有一些特殊的身份,大可不比你出头露面,直接交由本宫去就好……”聂凡这才安下心来“臣遵旨……”“对了,此时非同小可,你先去禀报皇上吧……”要闹?既然你们要闹,那就索性闹得大点罢了,我正好希望如此呢……燕文寒秋曾借着巫蛊上位推翻前朝的太子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可他本人对于巫蛊的憎恨之情远比他对借用巫蛊的感谢之情要深得多……试问有古人不迷信吗?没有……有不怕巫蛊的古人吗?那更是没有,自然燕文寒秋也不会例外……听闻河里惊现巫蛊小布偶的事情,燕文寒秋连奏折都不批了,急忙忙的从御清殿赶了过来。
小小人偶是用朱红色布料做的,就跟当初和妃给烨儿做的小袍子是同一种布料,如果不是还想着陷害和妃的话,那矛头根本就直指着我的.可和妃既不受宠,西乌也无法再成为她的后盾了,再陷害她显然理由不够充分,我盯着地上的人偶和它上面写着的那个令我怵目惊心的生辰八字,心里暗暗发狠,这个人我就是要掘地三尺翻了这皇宫也定要给她找出来,到时候,我们之间的恩怨咱们一笔笔算个清楚……“这巫蛊之乱的风波还未平息?上次是朔儿,这次是烨儿,不逮出这个幕后的恶毒人来,真是不足以泄朕的心头之恨……”看得出来,燕文寒秋是当真非常痛恨巫蛊这个东西,也许是因为之前自己也用过此类不上台面的把戏的缘故吧,像是个被忌讳的短处,不愿时常被耳提面命的拿出来过场.“皇上膝下也就这么三个小皇子,都是年纪幼小,若是这宫里有如此险恶用心之人,那可真是不得了……”我轻语,抱着烨儿哄……“看我把她揪出来之后怎么收拾她……”燕文寒秋话音刚落,周全掀了帘子进来“皇上,外面文贵妃派人来求见……”“不见……”燕文寒秋一句回绝 .周全为难“文贵妃的下人说大皇子也病了,请皇上赶紧过去看看……”我心知肚明其中猫腻,无所谓的挪眼过去“皇上去吧,恰好这关口上大皇子也病了,终究都是儿子,你若不去,面子上说不过去,日后还落了个话头,犯不着……”燕文寒秋并不为所动,站在原地思量,烦躁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