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了呢?想起那个尚未成形便已早早告别的生命,赵明珠心中内疚且疑惑。她为了照顾白秀芸,事无巨细,事必躬亲,无论是白秀芸日常饮食,还是安胎的汤药,以及她平日使用的器具……她全都细细查验过,自信做到了极致,但是为什么还会这样?
“无论如何,保重身体要紧。莫要胡思乱想。”想起原著里白秀芸因为小产导致的精神恍惚,赵明珠心情沉重,忐忑不安。
但是白秀芸却好像没有听到赵明珠的话一样。“昊文呢?”她声音破碎地吐出江五公子的名字,气若游丝,哀哀欲绝。
这下子,连闻讯赶来的江老太太和江三太太都无奈了。江婉清更是一脸同情地盯住白秀芸这个刚刚失去了她最大凭仗的女人。江五公子迷恋坤角戏子的事情在江家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此时,这个公开的秘密对于刚刚失去了孩子的女人来说,的确有些残忍。
“这……”江三太太迟疑道。
“好孩子,你先养好身子要紧。”江老太太忙开口安抚道。无论江老太太多么不喜欢白秀芸,白秀芸是在江公馆她的辖区内出了意外,她总要做一做姿态的。
看到江老太太满脸慈祥的样子,白秀芸仿佛稍稍安定了些,疲倦地闭上眼睛,眼角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到枕头上。
江老太太看似处惊不乱,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残局。然而,她在退出白秀芸的房间的时候,亦是止不住的怒气,她手中的紫檀木佛珠被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论理,小五也实在太荒唐了。沈氏收拢不住他的心,我冒着小九被带坏的风险,点头让白家姐妹住进了江公馆,可他呢?每日里玩得家也不回,这里也不来,这叫什么事?”
江三太太心中暗乐,趁机给二房下眼药:“二哥和二嫂都是大忙人,如此看来,他们在小五的教育上,确实是疏忽了。像小九,从小在老太太的调.教下长大,外表看着虽然调皮,却是个有志向的,这不,今年刚刚考取了圣约翰大学,全是老太太您教导有方啊!若是小五也能在老太太身边养着,只怕也就没这些事了。”
“哼!他们一心不待见我这老婆子,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里能放心把孩子给我带。如今出了这等笑话,这又能怪谁呢?”江老太太冷哼一声说道。姜家人丁兴旺,对于姜家二房江五公子是否有子嗣的事情本没有那么在意,故而如今白秀芸小产,老太太却也不心疼,她如此惊怒交加,只因白秀芸是在她的地盘上小产的,她自觉跌了面子。
正在这时,门房来禀报说:“二太太来了。”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三太太颇为知趣,赶紧迎了出去,看到二太太只是扶着一个老妈子,慌慌张张地前来,料定她不知道江五的下落,是来这里触霉头的,不由得暗自幸灾乐祸。
三楼西厢的房门再一次被打开了。浓重的血腥味一下子冲了出来。二太太皱了皱眉,硬着头皮刚刚进去,就听见白秀芸声音微弱、气息奄奄地问道:“是昊文来了吗?”
二太太有些尴尬,却仍然笑着说:“昊文正好有些要紧事缠住了,走不开,你如今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没有,我差人去买。”
白秀芸自来到江公馆以后,二太太一向不待见她。这在二太太而言,已是少有的温和的表示了,纯粹看在白秀芸刚刚失了孩子不容易,有意安抚她的份儿上。然而白秀芸非但不领情,反而又在悄悄地抹眼泪,一张苍黄的小脸只有巴掌大小,配上满脸的泪痕,着实叫人唏嘘不已。
赵明珠一直在旁陪着白秀芸,见状叹了一口气,老大不忍。苏思安原本是跟着二太太想进来一看究竟的,看到这副情景,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动了古道热肠,退出来一言不发,拉着林嘉杰就往外头走。
林嘉杰会意,问:“你打算去寻江昊文?”
苏思安点点头:“这个人.渣!白秀芸无论如何也算是他女人,这般不闻不问放在江公馆里,算是什么事?”
林嘉杰又问:“那你知道该去哪里寻他吗?”
苏思安一下子愣住了。他鄙薄江五公子为人,平日少和他有交往,只是听风言风语说他在愚园路那边的公寓里同一个京剧坤角双宿双.飞,然而具体在哪里,他又怎么知道。然而他却也不算太笨,听林嘉杰这么说,就猜到他必有缘故,陪着笑脸问道:“我虽不知道,小杰你是一定会帮我想办法的。对吧,小杰?”
林嘉杰叹了一口气,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扔给他,道了声“路上小心”,说自己还有些要紧事要做,就先行离去了。
这边苏思安得了地址,忙乘汽车去寻。江昊文在家里不若江九公子受宠,一向对这个三房的弟弟不待见的,又正和一个艺名叫做胭脂红的女戏子打得火热,怎肯轻易回江公馆触霉头?少不得拿了些有的没的闲话推诿敷衍。苏思安见他这副样子,哪里肯依,两个名义上的兄弟在女戏子家里扭作一团,慌得双方的长随听到动静,赶紧上前劝架,一把抱住时,苏思安的手臂上已是两处暗伤,不过他也没让江昊文好过,给江昊文的眉梢上挂了点彩。
江昊文被苏思安这么一闹,兴致全无,强压着怒火去了江公馆,看到白秀芸这般楚楚可怜的虚弱模样,又想起两人平日里的恩爱甜美,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原先的怒气全如雪狮子向火,一下子全没了,一把揽住白秀芸问长问短。慌得白秀芸俏脸微红,小声言说身上不洁净,不好服侍,江昊文却握住白秀芸的手笑她傻,说她此时养好身子要紧。
这日江昊文自言要照顾白秀芸,当晚就宿在江公馆。江家规矩大,自然不可能放任一个刚刚小产的女人伺候他们家少爷,故而江昊文被安顿在三楼东边的一间卧室里。连夜也未曾听见什么动静,只是第二天清晨,赵明珠刚刚打开房门,就看见对面白秀芸的卧室开了一条缝,江昊文轻手轻脚从里面闪身出来,一边要回自己房中掩人耳目,一边还难舍难分地在白秀芸脖子上印下一个吻,看得赵明珠一下子呆掉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江五公子却没有看见赵明珠。他把手伸进白秀芸睡衣里,两人站在走廊上轻声细语地腻歪了一阵子,才心满意足地回房休息去了。赵明珠的卧室门虚掩着,赵明珠正站在门里头发呆,想等到对面白秀芸的房门关了再走出去,不想白秀芸却微笑着过来敲门,向她道:“你都看见了?”
以赵明珠平日的镇定自若,此时也不免有些尴尬,含糊着说:“姐姐当下以调理身子为主,不该……”她说了半天“不该”却也终究没能说出不该怎样,但白秀芸那边却已经毫不在乎地开口了。
“这次小产,明面上的原因是底下人未曾服侍好,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摔了一跤,结果见红了。实际上却是因为,我悄悄寻了个相熟的大夫,开了点药……”白秀芸说道。
赵明珠抬起头来,一脸震惊。
“江公馆的下人们瞧咱们姐妹不起。尤其是专门服侍我的几个老妈子,更是拿大,呼喝指挥不动。这次出了事,老太太一怒之下换了他们,想来新人必然有所收敛,咱们姐妹总算能过得舒坦一些。”白秀芸道。
赵明珠更加无语。为了自己日子能过得舒坦,难道竟要暗中做手脚流掉一个孩子不成?难道白秀芸在江公馆的最大凭借不是这个孩子吗?
“你以为我们姐妹在江公馆的最大凭借是什么?”白秀芸又慢慢说道,“是这个倒霉的孩子?孩子只是我们得以进入江家的工具,既然已经进了江公馆,以江家的好面子,只要我们没犯什么大错,总不会随意赶我们走。这时候孩子有没有,对我们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一个母亲不受宠爱的孩子,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你我姐妹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如今我们在江公馆的最大凭借是男人的宠爱。江家子嗣众多,二房一无才干,二来不受老太太宠爱,子嗣什么的,他们原本就不上心。你看这些日子,江二太太统共来看过我几次?孩子的亲奶奶尚且如此,我还有什么指望?大户人家的姨奶奶,若是没了男人看重,就算有孩子在身边,过得又是什么日子?倒不如舍了孩子,把男人牢牢攥在手里,一来捞些钱财傍身,二来,有了男人,来日方长呢,还怕没有孩子?”
赵明珠见白秀芸声音温婉,说起话来却条理分明,不由得颇感震撼。白秀芸的想法是对是错,或许尚需时间检验,但她既然有这等心计,想来在波涛暗涌的江家后宅,自保是绰绰有余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赵明珠不赞同地说道。
“傻妹子,你当姐姐在做什么?”白秀芸低头一笑,眼波流转间显出几分妩媚来,“服侍男人,也不一定非要……”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妹妹是云英未嫁的少女,有的话却不好在她面前说的这么直白,忙掩住口。
赵明珠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觉红了脸。她是商场上驰骋纵横的女强人,原就对这些事情不甚在意,这些日子冷眼旁观了些时候,只觉得后宅之中的明争暗斗丝毫不比商场之上来得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