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裴恪习惯了更好的自己,也愿意朝着这样的改变更加努力,他打不赢苏袖月是不争的事实,也因此明白,一个人真正的强大,并非来自家族,而是自己。
若有朝一日他不是小王爷,能否还如当初,这取决于他自己。失去一切外在的优势,他裴恪,自身能做的,该做的,都还远远不够。
他又凭什么把苏袖月留在身边,许诺保护他?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门框旁抱剑的“少年”忽然回首说道。
裴恪微微一怔,而后轻展笑颜,他苏袖月总是如此,轻易知晓自己心中所想。“喂...”他双手抵在后颈,在懒洋洋的光线里开口: “我下月就可以另辟新府了,离开裴王府,你,还跟我走吗?”
苏袖月没有回答,黑色的身影往外走,只扬了扬手上的长剑,剑尾处...挂着他的玉佩。
一环扣一环,在风中旋转。
“真好啊。”裴恪从美人塌上坐起,眼角,嘴角,皆弯如新月。
只是裴恪这般想,异姓王却不是如此想的。当晚,苏袖月便被请入主院高阁,一盏薄茶,对立而坐,年迈却不失气度的男人笑道: “...苏袖月?”
听闻好几方势力都在找的人?
“你...很好。”异姓王伸手示意她喝茶,“因为你,恪儿确实让我放心了许多,”他顿了顿,见苏袖月不动声色,目光隐露赞赏,却是道: “也正是因为你,我更加不放心。”
异姓王世子,未来的异姓王不需要朋友,只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谋士。若这谋士反倒成了软肋,做父亲的不介意替他毁了,让他的心至此冷硬起来,即便日后自己不在了,他也可以活得很好。
从踏入这高阁起,苏袖月就察觉到了埋伏,她放下茶盏,漆黑如星的眸定定望向对方,“王爷,您知道...小王爷心地为何那般善良吗?”
异姓王不由怔了怔。
“正是因为您无微不至的保护,他少摔了许多跤,不知道疼,就永远学不会保护自己...”她望着异姓王微变的神色,淡淡说: “您总该学着放手让他自己去经历这些事。要知道...您不能一辈子”她点到为止,对方脸上忽漾起明朗的笑容,沉声道: “这一次,我相信恪儿的眼光。”
“你走吧。”他伸手相请,却在目光触及苏袖月长剑上的玉佩时,眸光变了变,“等等,这玉佩?”
“小王爷交由我代为保管。以示信任。”苏袖月解释。
“不。”裴王爷摇摇头,绝不止如此,这玉佩是裴恪逝世的母亲留下来的,意义绝不仅于此。这一刻,他心中的决定又隐隐动摇,却听那人说: “裴王爷,我对世子,绝无二心。”
“是吗?”
“哗”地一声,高阁的木门被拉开,极力压抑的声音从外传来,“父王,现在我可以带他走了吗?”
苏袖月眉心一怔,却瞥见异姓王尽握一切的神色,她不禁失笑,姜还是老的辣,亲耳听到自己的话语,裴恪应当会放下吧,但愿。
回去的路上,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的年轻男人一言不发,夜里的风穿过假山和溪流,很凉,却凉不过裴恪握着她的手心。
走了一路,他终于松开手,笑着问,“你很讨厌我吧,那样龌蹉的...”
“没有。”她打断。
裴恪的心又仿佛看到一线希望,随着风声微微发颤的嗓音问: “你...有喜欢的人吗?”
苏袖月心头一涩,
“曾经有。”
第71章 边关之守①(修)
裴恪没有追问是谁, 只轻轻扣住她因为凤血玉镯划破而可见伤疤的手腕, “那个人...与此有关吧。”
她点头, 又摇头。
想忘记, 却无奈。
“你还是没放下他。”裴恪轻叹, 从怀中取出一只轻薄的玄铁护腕,是按苏袖月的尺寸打造,他轻轻遮住她手腕上那道伤痕,“没关系, 我愿意等。”
风很凉, 他的声音暖了起来。
苏袖月望着他, 终是拱手相拜,“属下,谢主上。”除了忠诚, 她回报不了裴恪其它。
“慢慢来。”男人的声音消逝在风中, 很轻很轻。
夜里, 几声酒坛碰撞的清响砸开房门, 划破黑暗中的宁静。
已经很久没有喝醉了, 苏袖月想,翻涌着潮红的脸色有些难堪, 她倨傲地扶着桌面站起来, 望着天边的夜色, 眼泪却流不出来。
她以为流泪,是最弱懦无能的表现,因为无所作为, 只能以泪洗面,解决不了的事,才会流泪。
可她还是感觉到,眼泪和着酒水,一点一点在心里流淌,她以为自己会没事的,一路走来,比这更难熬的事情都经受过吧。
苏袖月摇摇头,顺着门框滑坐在门坎上,她不想承认自己输了。
绝不承认。
她抱起酒坛,却看到酒面上映着一张模糊狼狈的脸,头越来越疼,她被打败了,是因为不胜酒力,不是因思念那个人。不是...思念。
恍惚间,一双云锦的鞋面停在眼前,苏袖月从下往上望去,来人青衫如碧,拢在墨黑的披风里。
“是你啊?”苏袖月冷笑一声,从他绣着云鹤的前襟移开,这身官袍,那样刺眼,是多少鲜血才染就而成啊。
“起来。”来人只轻轻说,向她伸出手。苏袖月一把打开,讽刺道: “慕容朔,别再假惺惺的了。”
“是吗?”男子合上房门半蹲在她身侧,抢过酒坛扶她起身说: “随你怎么想......我不在意。”
“够了!”苏袖月突然推开他,漆黑的眸子定定道: “没意思!”
“慕容朔,你这个人太假了。”
男子却淡笑着倒了杯茶,“苏袖月,你又好到哪里去。”不敢正视,不敢承认,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她冷冷一笑,重新开了坛酒,“你可真会戳人痛处。”......不屑轻蔑的眸光,生生把男子想递给她的茶逼到了自己嘴边。
慕容朔轻抿一口,“他,让我来看看你。”今日走访王府,与裴王爷商讨好新建府邸的事宜后,他借昔日同窗的借口,向裴王爷提出来见她一面。
其实,不是谢辞言让他过来看看,只是慕容朔以为,这样她会好过些。
“你说过不骗我的。”苏袖月忽道,竟似敏锐地察觉到。果然,男人的长睫不自然地连连眨动起来,她粲然一笑,醉意已克制不住。
“小心。”慕容朔及时扶住身影不稳的女子,眉心不由轻皱。下一刻,他就被人狠狠抱住,几乎一瞬,泪水就浸湿了他的衣襟,顺着流入脖颈。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他再也不想她哭。
笨拙地拍了拍苏袖月的后背,年轻的男人如哄孩子般安慰: “没事,我在。”
我在,没事。
可那温热的液体仍在灼烧着他的皮肤,苏袖月压抑在最内心深处的委屈都倾诉了出来,她醉到极点,一边啃咬着他的肩膀,一边含糊不清说: “谢辞言,你...你让我做个女孩儿,一点、一点摧毁...我的城墙,可城墙破后...锁在里面的我,你却不要了......”
她哭诉着,咬着。
尖锐的疼深入皮肉,慕容朔一动也不动地承受着本不该属于他的痛楚,不经意间,眼眶却已隐隐泛红。
“没关系,没关系...”他不要你,我要你......你等我。
那生涩拍着的手紧紧圈住怀中瘦削的女子,慕容朔低首,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敛眸间,掩去痛色。
似乎哭累了,苏袖月竟昏睡过去,也松开了口,她还好,男人肩头却是血肉模糊一片,慕容朔看也未看,只取出袖中的一样小物件,塞到了她掌心里,“等我。”
若等不了,就不要叫我看见...你过得不好。
笠日,透亮的阳光映射着尘埃,清晰地展现出房间里的一景一物,包括已经被收拾好的酒坛,和已经被安置好,在床上的醉酒之人。
慕容朔把他所能做的,都做完了。
床塌上,苏袖月被光线扫过眼睛,恍恍惚惚刺醒时,本能地伸手去挡,却看见手心里一样不属于自己的物件。
拇指般大小的白玉骰子,里面安安稳稳躺着一颗红豆。由红绳牵引,骰子上每一笔雕刻都极精极细,她闭上眼,不禁忆起昨夜。
最深刻的,便是那气息清冽的怀抱,她曾经以为,高热那次...这个怀抱,是属于谢辞言的。
慕容朔,慕容朔,这一刻,她竟不知道如何看待他了。
怔愣间,裴恪的声音已从门外传来,她从床上单膝坐起,让心宁静片刻,无波无澜道: “等一等。”
迅速整理好仪容,苏袖月十分庆幸心底的矫情脆弱已留在夜里,阳光透亮的时候,她应该抖落一身夜间的风与尘,重新启程。
长嘘一声,她推开门。
裴恪陡然一惊,他以为她发生了什么才会错过了去后山早训的时间,现在看来,真的像偶尔睡过了一般,哪怕这个偶尔,是仅有一次。
“那个...”他挠了挠耳朵,偏眸道: “我今日新府开工修建,你要不要随我去看看。对了,你那个在麓山的同窗,工部副侍郎慕容朔也在。”
苏袖月的去字生生堵在唇边,在裴恪期待的神色中,她低下头,“改日吧,今日的训练总得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