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朔用雪白的帕子擦了擦手,提起灯盏欲离开,脚步却终究顿了顿,问: “她如何?”谢三谢四听言一怔,转念一想,这个她只会是新入摘星楼的女子,苏袖月。
虽不明白一向淡漠的少年为何会发问,但仍旧如实应答: “回公子,一切顺利。”
“嗯。”慕容朔闷闷应了声,重新拢起披风后的连帽,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
几百米之外,京城最尊贵优越的地段之一,坐落的裴府仍掌着灯,低调奢华的主院里,深紫锦服的少年在院中踱来又踱去。
他长叹一声,把额前零散的发往后一抹,喊: “裴一,有消息了吗?”
“世子,您都问第六十七遍了。”守在裴恪身旁的小护卫摇头,“没。”
少年一敲手,脾气就上来了,“怎么能没呢?苏袖月那样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本世子还没找他算账呢,他怎么能出事,就算他出事,也只能本世子让他出事,你们,再多派些人手,给我找!翻边各地,也得给出我把人找出来!”
“是,世子。”又是一众训练有素的亲卫领命而去,个个心想: 这小王爷只怕是疯了,找一个男人找得这样凶。
“那个...世子啊,”黑衣小护卫裴一盯着脚尖,小声道: “您要不,先歇会?等找到后第一时间通知您。”
裴恪想了想,也好,他再不睡,那个操心的爹就要来管他了,算了算了,就睡一会,苏袖月那死小子肯定不会有事,他说不定正在哪快活呢。
第64章 女儿心思④
裴恪还未来得及躺上, 就有护卫来通禀: “世子, 有人求见。”
“不见。”在夜里眉目愈发深邃漂亮的少年揉了揉额角, 哈欠连天。
“世子...”护卫有些迟疑: “来人说, 他、他知苏公子下落。”
“什么?”裴恪当即一个鲤鱼打挺从美人靠上起身, 饮一杯浓茶清醒后,他敛去倦容,理正衣冠后道: “带人来见我。”
“是。”
□□月的晚间已开始带着霜寒,来人步伐极轻, 入室内后带来一股凉风, 裴恪轻挑眉梢, 望过去,天青薄衫的少年取下披风连帽,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笑颜。
“裴世子, 好久不见。”
“是你!”少年微怔后从容牵起一抹笑意: “慕容朔, 听说你来了京城, 果然如此啊。”
“让裴世子惦念了。”眉目如水的少年淡雅一笑, 纯粹无害: “我来, 是想请世子帮忙。”
“慕容公子,裴家不是善堂。”轻捻指尖, 裴恪淡淡说: “他在哪里?”
“千绝宫。”少年薄唇轻吐, 旋即打出一柄薄刃, 钉至桌案上,莲花纹案,纤薄轻巧, 正是苏袖月惯用的贴身武器。
“我凭什么相信你?”裴恪潋滟的丹凤眸正色起来,“据我所知,你慕容公子,大概不仅仅是表面这般书生模样吧,有何意图,又拿他苏袖月做了什么?我希望,你如实道来。”话落,少年懒洋洋扬手,隐于暗处的护卫尽数拉弓搭箭。
“这是做什么?”慕容朔四两拨千斤,抖了抖披风,“裴世子不觉得,那阵带来的凉风有异吗?”此话一出,少年才惊觉已提不起内力。
“慕容朔,你玩阴的。”
“承让,过奖。”少年优雅入座,顾自斟了杯茶,“裴世子,信也好,不信也好,慕容朔言尽于此。”他轻抬广袖,取出一幅卷轴,“此为她入千绝宫的记录,是真是假,世子自己看。”
“派不派人相救,世子也自己看。”说罢起身,重拢披风,无惧身后暗芒,如何走入裴府,亦同样走出裴府。
“世子...”待慕容朔离开,裴一才出言道: “您如何看?”
浏览卷轴的少年轻拧眉目,摇头失笑,“裴一,我输了。”无论是真是假,无论慕容朔真实目的,但凡与苏袖月有丝毫联系,裴恪也不想放弃这条线索。他是真的,害怕他被千绝宫追杀。
“世子,若是假呢?”裴一凝重道。
“假不是更好,他安然无恙。”裴恪仰头揉了揉后颈,自语道: “说来奇怪,苏袖月,你若有事,还是最好不要让我知道,这样...我就可以不管不顾。”
我一知道,就无法忽视。
“裴一,集结人马,千绝宫,我们走一趟。”
三日后,摘星楼夜里迎来一抹暗影,风尘仆仆的少年解下披风,步入暗室,那里,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谢辞言从轮椅上转身,蓄起一抹浅笑: “阿朔,回来了?”
“是啊。”少年紧绷的少稍稍放松,“都很顺利。”
“我一向都是相信你的。”谢辞言替少年倒了杯热茶,“阿朔,这般引裴恪入局,会不会?”
“我有分寸。”少年熟稔地接过茶盏,“这番,无非是为了加快千绝宫换血,当那个人取代叶菱裳为宫主后,这股势力,即可为我掌控。”
“是。”谢辞言低首轻应,“阿朔,你有没有想过,利用他们对苏袖月的爱慕之心来完成自己的目的,太过残忍。”
“残忍?”少年轻挑一笑,“连你也觉得我残忍了吗?”
谢辞言没有回话。
慕容朔敛去眸底苦涩: “这条荆棘之路,注定牺牲太多,你,我,苏袖月,都逃不开。”
“你原可以放她出局。”谢辞言如是道: “还是你害怕放开她便不会再有交集,所以拼了命拉她到你的黑暗里?”他抬首,清透的凤眸一眨不眨,清晰地看到了少年的变化。
不受控制地连连眨眼。
慕容朔心虚时,便是如此,只是他鲜少心虚,也鲜少有人知道这点,谢辞言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愿,你不要后悔。”
但愿,我也不要后悔。
那日后,慕容朔重回了麓山书院,不久将是秋围,即乡试,随之春围会试等,少年进京为官的路才勘勘开始。
另一边,关于苏袖月的训练也一日重于一日进行着,谢辞言和慕容朔都没有看错,她是天生的战士,单枪匹马时,是最好的暗杀利刃,领兵征战时,又是最好的将帅,这一点,从她亲自深化培养的那十名死士中可以看出。
他们的作战方式,加之一些由苏袖月绘制图纸,慕容朔制作的兵器,基本所向披靡。
这十名死士是杀手第八送给徒儿一开始的资本,恐怕连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利刃出鞘时,会成长为震撼这片大地最精锐的部队。
命运的齿轮正式转动。
千绝宫里,却是格外低靡。
那次,裴恪拥兵入千绝宫,暗中竟出了第三方势力,他们不过寥寥数人,却潜伏藏于千绝宫的人手中,着实趁乱伤到了这位异姓王的独子,老来得子的裴王爷一向护短,怒气发泄下来,罔顾朝廷与江湖互不干涉的原则,竟是要血洗千绝宫。
宫主叶菱裳元气大伤,千绝宫择新主之事迫不及待,这样的当口,一向沉默寡言的少年站出来临危受命,竟是出奇地用巧劲化解了危难,以少制多。
无人知晓,这个一月前还卧在病塌上不知死活的少年为何会变成如今一幅冷面修罗模样,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远比宫主叶菱裳懂得驭众,且处事深谋远虑,远不似先前。但不得不承认,千绝宫在他手上,更有可见光明。
唯一清楚这变化的,只有落落。这个死心塌地的小姑娘陪着景仪走过最艰难的“机器般”杀人时光,只为了守护那个人,又陪着他,在重伤中再次站起来,趁宫中动乱奠定掌权基础。
期间,杀手第八明里暗里的辅助也不容忽视,只是这位一向中庸的长老身体每况愈下,却似乎仍在做着什么,为了什么人积蓄势力。
落落每每见他都觉心酸,其实千绝宫的人多是短命,一方面与入宫就被要求服食的无解□□有关,一方面又与陈年旧伤的后遗症有关,若再加上思虑过重,操劳过多,便更加容易折损。
只是这些,落落在景仪的要求下,与苏袖月偶尔的通信中从未提及,关于通信,这大概是落落认真看待苏袖月的开始。
这个女人,从未与师兄景仪说什么,却在千绝宫危难之际遣来了十名死士相助,又在信中隐喻提及如何助师兄服众,落落虽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是能与景仪比肩的人,甚至若除去私心,师兄恐怕还配不上她。
然而如今的千绝宫中,再无暇顾及这些儿女私情,师兄虽揽了大权,根基却极不稳定,他们都需要时间来牢固这一切。落落想,师兄需要时间成长,成长到足以独当一面,足以无所顾忌去爱一个人。
不知不觉中,万物结冻的冬季悄然来临,这种出门哈口气就能凝固的时节一向不怎么讨喜。纵使景致银装素裹,纯粹剔透如白幕。
在夜里愈发森冷的日子里,通过乡试的慕容朔云棠等人却依旧挑灯不歇,若说慕容朔目标明确,那云棠便是特例。
苏袖月的消失似乎给他打击不小,这位大半生未找到人生目标的小公子竟不知是哪不对劲,卯足劲想入朝为官,且是往刑部那方面做努力,这刑部,多是纨绔子弟唯恐避之不及的地儿,审理案件,外出公干有什么好,哪里比得上在京城赋闲职。
莫十一曾问过云棠,“为什么,选择这条路,一开始不过是从小小县官做起。”少年只答: “为了靠自己的能力,找到想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