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并未接话,又是一阵沉默。我自知这个话题开得有些沉重,正想着换个轻松点的话题,阿玛突然开口了。
“官场有多黑暗,你不清楚,我的调职并非全因为你,而且现在挺好,礼部是个清水衙门,里面供职之人也大多是迂腐顽固的老学究,比起我在内务府时的提心吊胆,现在倒也自在。”
想不到阿玛这么豁达,我这会儿倒是语塞了。
“只是你和英禄,着实让我担心。皇宫本是一个是非之地,而你和英禄分处乾清宫和乾清门,外人看来是身负皇恩、享尽圣宠;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我在官场这么多年自然是体会颇深,在皇上眼皮底下办事,触怒龙颜的机会更大。”
对于在康熙身边数次“犯上”、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我自然是了解阿玛的顾虑,但这个时候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是不明智的,只有试图安慰一下这位父亲。“阿玛,我跟哥哥也算是经历大风浪的人了,在宫中自然会谨言慎行,而且有事的话,我们互相还有个照应,总比在宫里孤立无援强多了吧。”
“说的也是,只是英禄的脾气……他上次不是冒犯了九阿哥才遭降职的吗?”
九阿哥!我突然想起件事,紧张地抓住阿玛的衣袖。“阿玛,哥他昨晚回到家,可有异样?”
阿玛被我突然的情绪波动吓得愣了两秒。“恩……好像没什么不同,如往常般,最近几月他出宫后直接回家,不再像以前那样随侍卫处的人喝酒了。”
没有异样?我大舒一口气,转而神经又紧张起来,对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快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你刚回来,又要去哪儿?”阿玛走过来挡在我面前。
我顾不得那么多,绕过阿玛向外跑去。“阿玛,我有急事得出去一趟,您跟额娘说我呆会儿就回来吃饭。”
“你去哪儿?”身后传来阿玛急躁的声音。
“九阿哥府!”
“小姐,到了。”小慧一掀门帘跳下马车,又把我扶下来。
抬头一看,高墙深院,我脸色沉下来。照说,来这个地方是很不合适的,虽然我曾经是官家千金,但现在不过是个没品级的宫女罢了,九阿哥好歹是主子,我这样过去有些不合规矩。但此时此刻却管不了那么多,不仅仅是因为担心小卉,还有英禄。阿玛说,英禄昨晚回家没什么异样,估计还不知道小卉小产之事,毕竟他现在驻守乾清门,倘若还在延禧宫当值,只怕早就知道了。很难想像英禄那个白痴知道后又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我也不敢去猜。所以现在能做的是要先搞清楚小卉的情况,这样应付起英禄来也有底气,即使编瞎话也有素材。
打定主意后,我走上前敲九阿哥府的大门。
“吱!”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出现在门后。“你找谁?”
“这位大哥,麻烦您通报一声,就说他塔喇英琦听闻庶福晋身体不适,特来探视。”
那个家丁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冷冷地说:“你先等着。”“嘭”门又给关上了。
“小姐,他……”小慧急上前,我严肃地冲她摇摇头,她会意地又站到一边。
“吱!”过了会儿,门又被打开,只是开得缝更大了些。我一瞅,还是那个家丁,这会儿却恭敬了许多,朝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英琦小姐,请您进府。”
我冲他微微一点头。“有劳。”
那个家丁领着我穿过大厅,进入后院。九阿哥府第很大,布置精致,后院几处花园,假山怪石、奇花异草一样不少,还点缀着小桥流水,别有一番风情。我并没有带小慧进来,我是个宫女,宫女进主子家还带着个下人怎么也说不过去。而且她此行是有任务的,这会儿她正守在九阿哥府门口,外加两个我从他塔喇府里精挑细选出来的魁梧如图巴鲁般的壮汉。他们目的只有一个——英禄。我早在马车上给他们下达了死命令,只要在九阿哥府方圆百米内发现疑似英禄的不明人物,一律打晕扛走,我们的目标是“宁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他们起初死都不肯,想想也正常,如果是我也打死不干,直到我许诺,天塌下来我来扛,而且如果能在九阿哥府附近逮到英禄,一人赏十两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啊!——至理名言,更何况打晕几个人乎?终于他们欣然允诺,直至我进九阿哥府门,他们仍处于异常亢奋的状态。
而我反倒有些担心起来,他们该不会真的见人就打吧!刚才说什么天塌下来我来扛,可真要出个什么事,我顶个毛!现在我一边猜测他们已经放倒了几个人,一边默默祷念,希望九阿哥府门口方圆百米内不要出现路人。
话说,这个家丁带着我在府里绕了半天,走着走着,我疑虑越来越重,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机械地迈动步伐。
“英琦小姐,请!”
我一愣,他居然将我带到一个庭院。我探头向里面望了望,却未抬脚。“请问这是哪儿?九庶福晋在这儿吗?”
那个家丁没有搭理我,只是略一施礼,转身就走。
“欸,你……”话还没说完,那个小子已经跑得没影。这会儿让我自己走出去,实在不现实,就我这个路盲德性,在皇宫里只能在乾清宫周围打转,稍远一点就得让人陪我去,否则必须花费更多的人力物力将我寻回来。
无奈之下,我只有向庭院走去。好歹是九阿哥府,阿玛额娘都知道我来这儿,小慧和他塔喇府的人也亲眼瞅见我进门,我要有个好歹,他们定然脱不了干系。
顺着小径,没走到多久,就听见——“英琦小姐,好久不见。”
我猛然一抬头正好撞上那双盈盈笑眼,一身素色长袍,文雅如故。八阿哥怎么会在这儿?眼睛四下一瞟,又看见九阿哥端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个茶杯,正眼神莫名地看着我。
我又上前几步,福身行礼。“奴婢给八贝勒、九阿哥请安。”
“英琦小姐,这是宫外,不必拘礼。”八阿哥很有绅士风度地一抬手。
“奴婢不敢。”站直身子,我四处望了望,没见到小卉的人影。我一脸惊讶地望向坐在石凳上的两人,突然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这又是哪一出?
“奴婢听闻九庶福晋身体不适,特来探视,不知九庶福晋现在何处?”
九阿哥端着茶杯送到唇边,心不在焉地抿了几口。“她确实身体有恙,御医嘱咐多加休息,不宜见生人。”
他明摆着不想让我见小卉,既然不想让我见,又放我进来干嘛?“既然如此,奴婢不再叨扰,先行告退。”我又行了个礼,未等他们答话,赶紧转身欲逃,直觉告诉我此处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慢着!”
当奴才久了,听见“放肆”、“混账”之类的话会习惯性地哆嗦,而“慢着”,“等一下”也会让我条件反射地回转过身,认真听候吩咐。
我瞟了一眼刚才说话拦我的八阿哥,面无表情地说:“不知八贝勒还有何吩咐?”
“听闻英琦小姐这次围场又立大功,说是与蒙古人斗琴时,英琦小姐的天籁之音引来狼群合声,真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只可惜我没有这个福气亲耳听见。”
我翻了个白眼。干脆说引来百兽和鸣好了。到底是哪些白痴一天到晚没事干夸大其词,又以讹传讹?哪有这么夸张,只有赤那因为熟悉我琴音而一起和声而已!还狼群!原来野史、坊间那些匪夷所思的传说就是这样形成的。
“八贝勒过奖,只是凑巧罢了,奴婢哪有这个能耐!”
“哈哈!”八阿哥笑出声来,而我却被惊出一身鸡皮疙瘩。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害怕呢?他站起身,依旧眼含笑慢慢向我走过来。“绝妙琴艺,精于数理,通晓西文,英琦小姐你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这些是你自小跟随的道姑教你的吗?那么那个道姑想必也是世间罕有的才女吧!”
我下意识向后退步。
他依旧不管不顾地向前走,步步逼近。“还是……你回家后一年之内速成的?裕泰给你请的是什么老师,居然有如此通天的本事?”
我仍然向后退,双腿已经开始哆嗦起来。
“又或者是英琦小姐天赋异禀,不用旁人指点自然一切融会贯通、手到擒来?那么英琦小姐,除了琴、数理、西文,诗词歌赋、布棋画物应该也难不倒你才是!”
不仅腿开始抖,全身不住地冒冷汗,我尝试地想张嘴辩驳却发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只是一个劲地向后退,居然没有注意后面是一小截向下走的台阶……
右脚刚一退步却踩空,我傻愣着一声不吭,身体僵硬住,整个人向后栽倒下去。
八贝勒快步上前,一手拽紧我的左手腕,用力向后一扯,由于惯性我转而向他扑去,倒进他的怀里。
“你没事吧,英琦小姐,啊不……”他突然收住笑容,直直地盯着我。“或者,叫你小如小姐更好!”
我瞪大眼睛,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才更,而且字数不够,见谅见谅
主要最近太忙,豆争取周六再更啊
O(∩_∩)O~
第63章 和盘托出
我瘫坐在地上,心脏急速地跳动着,耳边传来一阵阵回响——“小如小姐”“小如小姐”。
他怎么会知道我叫小如,在这个世界上知道我叫小如的只有三个人——秋秋现在人在蒙古;穆特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我的身份,如果是他说的,那么八阿哥应该也知道我叫其其格才对;那么,就只有小卉……难道是小卉告诉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