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逼迫你?原来你竟是这么想我的,好,很好。”景宣摇了摇头,哂然一笑,慢慢站起身,看向慕倾的眼神深邃如古井无澜,淡漠如冰雪雕塑。
慕倾也知自己话说的过了,张了张嘴,道歉的话还是难诉于口。
僵持片刻,景宣看了默然不语的慕倾一眼,心尖发冷,转身离开芷茵院。
风掠过衣角,留淡淡的苏合香余味,望着景宣冷漠的背影,慕倾抚上胸口,闷闷的疼痛丝丝蔓延,原来她不知不觉间对这男人已用上了真心吗?
想起他的那一句人生在世,光阴渺渺,唯有知己,了然我心。
他视她为知己,要娶她为妻。
她却言语无状,口如利刃,刺伤了他。
她也是一时嘴快。
眼角有些湿润,慕倾用帕压了压。
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还是让他先冷静一下吧!
慕倾进景宣屋里将属于她的私人物品搬到了隔壁。
窗外,夜雨渐大,风吹动未关紧的窗户,嗒嗒作响。景宣手捧《子衍集》,临窗倚靠,夜色如浓墨,冷冷洒落在他脸上,将他的脸映照得半边银亮半边阴暗,如此,隆起的鼻峰、眉骨便呈现出一种刀刻般的凌厉。
然而双眉紧蹙,眸色沉沉,却分明有忧伤之色。
忽然,他“啪”的一声将书掷到桌台上,口中低斥,“牙尖嘴利的女人。”
在房里踱了两圈,走至门边,收回迈了一半的脚,“不可,那女人持宠而娇,怎么也该冷她几天,才半天,我就巴巴的去找她,面子何存?”
走到窗边,慢慢将窗户关紧,呆立片刻,坐回原处。
接连几日,慕倾和景宣见面都神色淡淡,慕倾行礼,景宣点个头。
旁的就没有了。
堡中已有流言在传,表少爷和他未婚妻关系僵硬,感情不和。
一些心思活络,攀不上诚少爷的丫鬟蠢蠢欲动,把心思放在了景宣身上,偶遇事件频频发生。
景宣烦不胜烦,心道姑母治家不够严谨,拜完寿就领那女人回江南。
随着寿期临近,以薛家堡的江湖地位,陆续到了不少前来拜寿的各路英豪。
接待起来颇为忙碌,侄儿也不算外人,景宣前去帮忙,他也想借此忙碌来冷一冷慕倾。
庆安堂里,薛夫人旁敲侧击道:“听说你和你那未婚妻不和?我看那丫头妖妖娆娆的样子,也太妖了些,你看堡里的门客家丁,哪个不多看她几眼。她未必就适合你。”
景宣眯着眼,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指环,“侄儿就爱她这倾国倾城的样貌,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那些男人多看她几眼,也是情有可原。侄儿自己觉得合适就好。”
薛夫人被景宣说乐了,“就你歪理多,姑母老了,也管不着你们了。”
景宣不欲多谈这个话题,便岔开话题,“近几年朝廷收服武林之意,枪打出头鸟,姑母还是让薛家子侄收敛一二的好。”
薛夫人端肃姿容,叹了口气,“姑母知道,唉……我们景枫山庄历任庄主号令江湖,领袖群雄,调停各个门派的纷争,平衡着朝野间的力量。我朝百余年来能保持较为平和稳定的朝政,景宣山庄之功实不可没。现今,也只能……低调做人。”
姑侄俩叙着话,慕倾仰面斜躺在依山而上的墙头,一手搁在脑后撑头,一腿搭在另一条曲起来的腿的膝盖上,空余的手则在弯曲的腿上无目的地来回点。
都四五天了,他还冷着脸,难道真的要她去赔不是吗?
会不会惯大了他的脾性?
“慕姑娘。”
慕倾闻声抬眸,只见薛诚不知何时就坐在她身旁的草地上,近的可以看见她映在他眼眸中的影子。
他微向上挑的双目中有光波在荡漾,好似春水一浪一浪,叫人的心也跟着漾动,轻飘飘浮在半空,总也落不了地。
慕倾不自觉便往后一退,眼光接触到他斜瞟过来的目光,只觉他一双深黑如夜的眼眸中似乎有火焰在跳动,烧得她很不自在。
她轻轻一咳,“薛公子,你应该唤我表嫂。”
他讨厌表嫂这个称呼,薛诚身躯向她挪近一分,“在业河城时,你对我说的全是骗我的吧?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和我说,我定会帮你。”
☆、童养媳33
这几日他一直琢磨着这件事,偏慕倾近些天都猫在房里,让他寻不到询问的机会。
遂吩咐人暗中留意她是否出了房。
两人靠的太近,空气似乎有些凝滞,慕倾感觉呼吸不畅,又往后退了两步,背靠岩壁,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恰好,两臂之远,既不会过远,流于生疏,也不会过近,令彼此到不适的地步。
斟词酌句道:“那天确实有点难事,多谢薛公子搭我一程,事情已了,薛公子不必再为我费心。”
字字客气,划清界限。薛诚目中染上阴霾,嗓音空幽的如同浮在水面,“我应该比他更早遇见你,可为何你却选择了他。是我哪里不如他?”
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慕倾避开薛诚的视线,坐直了身,抿唇不说话。
有些事,不能以前遇后遇来定论,还要看喜不喜欢,合不合适。
这世间不怕动情,只怕无缘。
她想宽慰薛诚一两句。
可却开不了口。
她深觉所有宽慰之语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对于薛诚,她只能抱歉,一如宁溪村里那笑容温暖的少年。
站在薛诚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儿的侧颜,然而光是一个侧颜,就已经足够销魂——
慕倾今日穿着一身水绿的春衫,与裙裾一色的长草掩住了她的脚步,令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从草尖上化出的妖精。
薛诚很想把这只妖精捉回去藏着,如珠如宝的捧着,只因……她天下无双。
然而他薛诚什么也做不了,他能做的,只是站在远处遥望她和表哥执手蜜爱。
当他们离去时,余留一抹细微而美好的身影,供他一生铭记、念想。
薛诚取出一把小刀递给慕倾,“那天和表哥切磋,我一时没忍住,对他动了杀机,害你同他起了嫌隙,这把小刀送于你防身,也算是我的赔礼。”
抽出刀鞘,刀身小巧,精致单薄,却流光异彩,寒气四溢。
一看就不是凡物。
但是,刀柄缠布处有些磨损,主人家定是经常用到。
慕倾没那么厚脸皮收薛诚的东西,将小刀插回刀鞘,递还给他,“这小刀太贵重了,薛公子还是收回去罢。我和他的事不怪你。”
怕他不信,慕倾又加了句,“真的。”
“给你就收下。”薛诚按住她的手,一抹柔腻在指尖化开,只觉得脑中有一刹那的空蒙,那柔腻又是那样清晰,舍不得松开。
短短一瞬间的接触,就像在旷远的空山中呐喊那般回肠荡气———
恐有人来,慕倾把小刀往薛诚怀里一塞,略一欠身,跃下墙头,快步离开。
天空云层厚积,山雨欲来。风卷起残叶,拂掠着薛诚的衣袍。薛诚的眸底之下,仿佛也积了厚厚一层暗翳。
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神色怔忪,左手拢于袖中,慢慢握起,越握越紧。
一场暴雨后,慕倾用过午膳,转到一处僻静地练习景宣教授的爬云梯。
月上山岚,春虫咕哝。
她才惊觉时间太晚,揉了揉酸疲的双腿,行返芷茵院。
廊上已经点起灯笼。
景宣站在廊下,望着笼在月色下缓步徐来的少女,目光愈发清炯。
慕倾看到景宣,目光平静,略一福身,在景宣注视的目光里从他身旁走过,便推开自己那屋的房门,走进去,再将门关合。
景宣的嘴张了张,最后还是没有唤出声。
他的感觉糟糕,很是糟糕。
并且他觉得胸口很闷,被一块破布给堵住了似的。
当时她那样说他,景宣心里确实无法抑制的生了怒意,冷静下来,他所想的,竟是该怎么讨好她,怎么让她欢喜,可男性自尊不好让他率先觍下脸。
故,在她面前越发持重。
景宣被自己纠结的情绪折磨的有些难受,并且,从心里也慢慢地生出了一种类似于挫折的感觉。
他这厢备受煎熬,她你吃能睡,没事人一样。
明明错在她,但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为什么到了此刻,景宣竟然感觉仿佛完全是自己做错了事。
尤其不该对她冷下脸。
景宣的心情有些纷乱,感到无比的郁躁。
夜渐渐深了!
对面的窗牖里依稀亮着烛光。
他迟疑片刻,深呼了口气,走上前,推开闭合的房门。
烛台下,慕倾蘸墨练字,看到推门而入的景宣,眼现讶色,定了定神,搁好毛笔,趿上鞋迎了过去,轻声问,“可有事?”
景宣看了慕倾一眼,不答,走到木椅上撩袍落座,缓缓靠上椅背,放松身躯,右手手指在腿上轻敲,目光却凝在慕倾面容之上。
☆、童养媳34 hhhh
景宣身侧,慕倾将呼吸声放得极低,右手紧攥着裙边,略略垂着头,眼神不时瞟向景宣。
景宣的眼睫很毛,在烛影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如同两片薄薄的蝶翅,竟然让慕倾感觉到了一种类似于折磨中的脆弱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