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想起陈文心,想起那个小小的陈常在,把自己积攒下的一包十两的月例银子,想尽方法让小桌子带出宫去救济陈家。
和陈文心相比,宜嫔是多么卑劣。
皇上压抑着心中那股嫌恶,再次放下那封折子。
“既然如此,你父亲佐领三官保,胆敢违反宫禁。着官职降低两级,以儆效尤。你母亲同罪,降为宜人。”
他沉吟片刻,“你就按照惠妃的意思,闭门思过三个月罢。今儿惠妃的旨意已下,你违抗旨意擅自到乾清宫来,朕若不罚你,惠妃的威信何在?”
宜嫔忙道:“臣妾自请罚俸三个月,以示悔改之意。”
皇上摆摆手,“你能有这份悔改之意,也不枉朕格外开恩。”
宜嫔心中欢喜,虽然他父亲被降了职,她的位分还在。
皇上相信了她的话,以为她真的不知情。
她只是被罚禁足和月银罢了,这些都不重要。
她又道:“请皇上一定要查明海宏之事,臣妾一定要知道,是谁这样恶毒陷害臣妾!”
她说着又哭了起来,哭自己自作自受,哭自己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皇上看她这眼泪也不似假的,想着她刚刚诞育五阿哥,功劳也是很大的。
平日里她总爱新鲜打扮,穿戴得珠光宝气的。今儿这样素着衣裳,黄黄的一张脸,看着叫人又怜又气。
他便道:“好了,别哭了。罚俸是势必要给惠妃的面子,朕会私下吩咐内务府,总不会少了永寿宫的供奉就是了。”
永寿宫好歹还养着五阿哥,再怎么样也不能委屈了皇上的儿子。
宜嫔破涕为笑,“臣妾多谢皇上隆恩,有皇上眷顾,臣妾就不必害怕了。”
皇上叹了一口气,“海宏之事朕已交代过大理寺了,你就放心罢。”
就算不查,皇上也已经知道,是谁人陷害的宜嫔了。
但那个人,皇上留着还有用,暂时还不能动她。
“小李子,天都黑了,派撵轿送宜嫔回永寿宫去。”
宜嫔又惊又喜,她先前不顾自己的身子用香肌丸纤体,皇上都没多看她两眼。
现在她这样素衣素容,皇上反而多加怜惜。
看来她真的错了,皇上的确不是只在意容貌的庸俗男子。
她面上带喜,仿佛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值得了。
“多谢皇上。”
她退后两步,转身离开,消失在乾清宫大殿之外的茫茫夜色之中。
待她离开之后,皇上露出了疲倦的神色。
他闭着眼,问李德全道:“勤嫔还是没有派人来说过什么话么?”
李德全回禀过,陈文心在玉答应身边安插了一个小太监。
只不过玉答应的屋子里一应事情,都是两个蒙古宫女做的。他也插不进去手,只能在外围远远地看着。
先前他和陈文心说玉答应有古怪,她果然就记在心里了,派人去盯着。
既然如此,这次宜嫔被加大麝香药量的事情,她就没有什么想回禀的吗?
海宏去过玉答应的东配殿,这是不需要在里头伺候,就能留意到的事情。
还是陈文心没有在意?
不可能。
又或者,是因为他最近冷落了她,所以她连这等要紧事也不来告诉他了。
她难道连孰轻孰重都不知道吗?
闹气也不能闹得,连正经事都拿来赌气啊。
自己不去翊坤宫找她,她竟然就默认了,也没有来乾清宫找过他一回半回。
这样任性!
皇上烦躁地把桌上一张练字的宣纸,揉成了一团丢到地上。
他心里置气地想,朕就看看你闹到什么时候。
……
次日,陈文心按时八点被白露叫醒。
许是近日心里有什么事,她早晨被白露叫起已经没有那么困难了。
有时候白露还没叫,走到她床前轻轻一掀帐子,就看见她自己睁开眼了。
——如果有什么能让自家主子自觉不赖床,那一定不是非常喜庆的事,就是非常严肃的事儿。
在宿迁救灾的时候,她就见过陈文心自觉早早起床。
那不过是一日而已。
白露有些担心,主子嘴上说不在意皇上来不来看她,心里还是很在意的罢?
这个时候,再告诉主子宜嫔的事儿,会不会让她更烦心……
陈文心没有叫白霜来给她梳妆,她今儿无事,就穿家常汉服,自己来绾个简单的发髻便是了。
她把自己的长发都垂到一侧,顺着肩膀的线条将发丝拢到手中,另一手拈着象牙雕梳将头发一下下地梳到底。
窗外的阳光透过她发丝间的缝隙,随着她梳头的动作,在她发间明明灭灭。
白露的唇嚅嗫了一下。
陈文心淡淡道:“有什么话就说罢,难道还要我去问刘嬷嬷和邓嬷嬷吗?”
白露从前可不是这种性子,现在她走得太高了、太远了,白露说话前也会犹豫几分。
若她还是从前那个有些得宠的小常在,那么白露也许不会犹豫。
“回主子,昨个儿晚间宜嫔去求见皇上,把她使用香肌丸的罪过全推给了她母家。皇上便降了她父亲的职位,连降两级。而宜嫔……只是仍然按惠妃的意思闭门思过。”
陈文心的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她皱起了眉头,“没想到宜嫔的法子就是这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把罪责都推给自己的母家,她打的好算盘!”
她并非为宜嫔能脱罪而生气,只是她看不起宜嫔这种,为了自己牺牲家人的做法。
要说佟贵妃可恨,她尚且有为了自己母家的荣耀,而争夺后位的无奈。
那是愚孝,也比宜嫔的不孝要好。
白露又道:“并且,皇上昨晚是用撵轿送宜嫔回永寿宫的。因为宜嫔违抗了惠妃的旨意,自请罚俸三个月。”
陈文心道:“她好歹有个五阿哥,就算罚俸,内务府也不会太缺他们的供应的。”
只是皇上这么轻易就相信了,宜嫔对香肌丸的不知情。
还待她比从前更好,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她闷闷地放下了梳子,管他呢,管他爱对谁好对谁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青梅微涩
第一百五十二章 青梅微涩
这日一早,陈文义从府中而出,要往清华园去。
皇上要按着苏州狮子园的样子,来修整清华园旁的一个小园赐给陈家,这事他自然不便插手。
但皇上又说清华园中也有需要扩建、修整的地方,让他监工督看。
他自打南巡回来就想继续着手训练鸟枪队,皇上偏给他派了这个差事,他只好把鸟枪队的事情先放一放。
才一出府门,他便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绯色夏裳的女子一直在朝他的方向张望。
她的身后还有一个梳着双髻的丫鬟,也陪着她四处张望。
来迎候他的余杰看了那女子一眼,噗嗤一笑,“将军,您又和郭络罗家的二小姐偶遇啦!”
这郭络罗家的二小姐老是来找陈文义,还总说是巧合偶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只有这小丫头还一本正经,以为别人不知道。
果然,那绯衣女子见到陈文义,便笑着赶上来,“陈大哥,这么巧,又遇见你了!”
她笑时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眼睛也弯起来,显得十分可爱。
陈文义看着郭络罗明鸳,这丫头每次都和自己在府门前不到五十米处偶遇,她是认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
“郭络罗小姐。”
陈文义对着她微微一颔首,毕竟两人也算有过交集,对她置之不理也不好。
“陈大哥,都说了你别这么客气,你叫我明鸳就好了。”
她朝陈文义身后一看,余杰正谑笑地看着她。
她抿紧了唇,对着余杰白了一眼。
“陈大哥,我有话和你说,就说一会儿,不会耽误你的正事的,好吗?”
她满眼期待,一双弯弯的月牙眼闪着光芒。
他回身拍了拍自己的马,“我还要赶去京郊的清华园,路途不短,不好耽误。”
这便是连一会儿的时间都不肯给她了。
郭络罗明鸳着急起来,直接拉住了他的衣袖,“我就说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失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看她手足无措,又着急又在意面子的模样,陈文义微微皱眉。
郭络罗明鸳比陈文心还小一岁,完全就是个孩子脾气。
陈文心在他面前就喜欢使性子,只要她一撅噘嘴,自己就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搬来哄她。
陈文义叹了一口气。
现在自己要是真的一走了之,郭络罗明鸳恐怕真的要在这大街上哭起来了。
这要是叫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们俩之间有什么不清不白。
“去那边茶楼说话罢。”
郭络罗明鸳惊讶地抬起头,“啊?”
“啊什么?你要是不想说了,那我就走了。”
陈文义面上淡淡的,说着就要回身去牵他的马儿。
“不不不,我要说的!”
她破涕为笑,一双眼睛弯弯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