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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高不见章台路 (字如卿)


  楚门的荆州位于南方腹地,只要姬桓有造反的心思,他就不可能不先将荆州收入囊中。裴家的交州在最南边,因此不会对姬桓北上有多大妨碍,这也是他对裴家放松的最大原因。裴家能和云南郡联姻,一部分原因是他们臣服于南诏王府,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姬桓并不担心裴家会影响他的争霸计划。楚门不同,荆州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他不可能和姬桓相安无事。姬桓对楚门动手是势在必行的,不过时机未到而已。
  楚鄢看清了局势,分析对了利弊,即便姬浔胜了,楚门不过处于中央管辖之下而已,而一旦偏帮姬桓,那就是在替自己挖坟,这才是威胁楚门生死存亡的隐患。两害相权则其轻,因此楚鄢才会答应和姬浔达成利益交易。武陵郡是否能平息祸乱关乎着他是否能在族内得到支持,而姬浔也乐得见一个更加明智的人成为楚门家主。楚鄢强就强在他能够让人信任,他的城府心计决定了他不会变卦违背承诺,因为足够聪明,所以不会轻易随风向改变阵营。
  容弼看到了明面儿上的东西,更深层次的没能弄明白,姬浔也不挑明,打算让他自己渐渐领会。
  “京城的诏旨怎么样了?”
  容弼松了眉头,至少还有一件事比较顺利。
  “阿盛来信,小云子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皇帝这几年一直盼着咱们能主动出手和南方相抗,如今打破相安无事的局面他自然求之不得。南方巡查的旨意已经拟好,只要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颁告天下。等圣旨一下,阿盛和方擎便会带人沿江南下。”
  容弼说完京城的动向,突然笑开了,笃定道:
  “他们南下这一路必然风波不断,且随那姬桓折腾吧,总归咱们早已经到了这里了。”
  姬浔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表情有些倦
  怠,
  “也瞒不了多少时日,他们想在路上要我的命,几次见不到我本人自然会生疑,姬桓也不是傻子,用不了多久就会猜测我是否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等楚门的商队一到兴古,就同他们一起进入云南郡吧。”
  容弼起先还未觉得,直到听到‘云南郡’三个字从姬浔口中说出来这才恍如隔世般想起,他们从那里离开竟已有十多年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分神不是什么好事,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心生悲戚,若不是沈莙被拐加快了一切的进程,他们又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个地方?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许是这样的想法太沉重,容弼略定了定神,开口向姬浔禀道:
  “昨日才得的消息,沈家二公子已经定亲了。”
  姬浔原本摩挲着腰间玉牌的手一顿,竟有些啼笑皆非。
  “沈家也实在有意思,一个小姐在府里无声无息的丢了,他们自己满不在乎倒罢,沈菱却是急得焦头烂额,整日里没个打停。在这个时候给他定亲,明摆着是要叫他梗着脖子反对。”
  容弼想起这桩事来也觉得有些荒唐,难以想象沈莙和沈菱过去十几年都生活在那样的地方居然也没长歪。
  “因是楚玶那老家伙做主,将楚穗许配给沈菱,沈府哪有不愿意的,生怕这桩婚事最后不成,急忙把婚期定下了。楚玶在文人心中大抵和圣人差不多,所以沈菱倒也没太生硬,该有的礼数还是足了的。只是不少人觉得奇怪,之前一直盛传这楚穗是准备将来配给楚鄢做妻子的,如今怎么突然许给了旁人。”
  姬浔低头看了一眼矮桌上漆画的蝴蝶双结,想起沈莙做的那一枚花扣,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些。
  “楚玶想要将楚穗许配给楚鄢那也要楚鄢愿意,你以为他真如外表看起来那般随和?越是藏得深的人心里越有自己的计较,他眼界儿高着呢,岂能在终身大事上任由长辈摆布?楚玶能在京城一众适龄新秀中挑中沈菱也算是有些眼光,比起那些靠祖上荫蔽过日子的草包,沈菱也算是强上许多倍。”
  姬浔说罢,突然眉头一皱,偏头问道:
  “薛六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容弼没料到姬浔还记挂着这件事,愣了片刻才道:
  “昌河公主很满意温阳侯之女,这桩婚事月前就已经敲定了。”
  他看了一眼稍稍露出惬意神情的姬浔,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薛六喜欢沈莙,这件事虽然过去了那许久,沈莙也早就和他撇清了关系,可是没想到就这样他这主子心里还一直耿耿于怀,不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便不愿罢休。容弼看着姬浔浸在金色阳光中的朦胧脸庞,犹豫一会儿才道:
  “督主不必太担心沈姑娘,她聪明伶俐,自然知道怎么护好自己,况且姬桓将她掳来南方绝不是为了害她性命。”
  姬浔冷哼一声,盯着桌上的灯盏看了一会儿,突然一脸厌烦地将它拂在地上,铜柄落地的清脆声响叫容弼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触到了姬浔的逆鳞,刚想要跪下请罪,却见竹帘后头的人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走进了里间。
  夏末的余热让人昏沉,容弼此时却无比清醒。他默默地退出了雅间,却在门口停留了足有一刻钟。这么多年了,姬浔的喜怒无常乃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可是只有这一次,容弼没有感觉到怒火的威压,反倒觉得他终于向一个正常人靠拢了。
  而与此同时,被容弼夸赞‘聪明伶俐’的某人却正在南诏王府的一隅顶着日头将自己洗好的衣物一件一件晾在竹竿上。
  沈莙扭了扭发酸的肩膀,苦中作乐道:
  “有活儿干总比整日对墙发呆好不是。”
  一小阵风将湿湿的衣物吹拂起来,她用凉凉的手背冰了冰自己的脸颊,决定回房睡一觉。
  也不知是姬桓真的秉持着沈莙很易影响别人这一观点,还是因为不想让她接触到什么有可能是细作的下人,总之沈莙虽是到了涣衣所这么个地方,但是却还是一个人用一间屋子。
  她原以为自己要这样再熬上许久,可是姬桓这个人却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处置她不足两日便将人又挪了个地儿。
  

  ☆、云南郡(四)

  南诏王府中有一片泛舟赏荷观鱼用的人工湖,仿照的是禁宫里的明渠,从府外河道引水进府,因此湖中是为活水,一年四季如翡翠般碧绿清透。后又请了著名的匠人在边缘湖面搭起回廊,筑一座三层观景楼台。八角斜檐,各角都悬挂了青铜垂铃和方形琉璃宫灯。朱木漆窗,就如同画卷中的红楼一般典雅别致。黄昏已过,看着那琉璃彩灯被点亮时的璀璨,沈莙可以想象,若是在此夜宴宾客,将会是怎样灯火阑珊的热闹场景。
  姬桓站在观景楼最上层敞开的木窗前,垂首看向正在回廊上拖延着迟迟不肯上楼的沈莙,随手从后边圆桌上拿了一颗葡萄掷出窗外。
  沈莙望着回廊木板上的彩绘,心里着实有些慌张。长廊两边扶手台上都摆上了明亮的灯盏,点点烛光接连成线,一直蔓延到观景朱楼。这原是非常难得的美景,湖面上灯火辉煌,映照着几艘静静停靠的华美画舫以及湖中夏末最后一批荷花,随着轻风吹拂,正适合文人雅士饮酒观赏。
  沈莙没那雅兴,被领来这里之前她正在涣衣所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刚起了个头便被姬桓遣来的人打断了思绪。如今站在这样一处地方,四周是浅碧湖水,这让沈莙越发觉得荒唐。她犹豫着不想迈进这华贵雅致的观景楼,可是站在门口却也想不明白什么。
  恰在这时,姬桓掷下的葡萄无比精准地砸在沈莙的额头,葡萄破裂的汁水溅了她一脸。沈莙低声骂了一声‘我靠’,抬头一看,果然在彩灯辉映下看见了姬桓那张含笑的俊脸。
  她深呼吸了几次,抬起袖子将脸拭净,仰头狠狠瞪了一眼乐不可支的姬桓,这才抬腿进了大门。
  南方天黑得慢,黄昏过后天边还有一大片紫红色霞光,沈莙上到二楼时往外看了一眼,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姬桓斜倚在窗前,见沈莙上来便端着窗台上一盏油灯走到了屋子正中央。和京城提督府相似的是,南诏王府的各种摆设也秉持了土豪作风,沈莙数了数屋子里摆的夜明珠,默默地将视线移到了屋子中央的圆桌上。圆桌似是红木的,上头用明漆画着两只互相衔尾的彩凤,约莫就是月兮口中的南诏王一族的族徽了。然而她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双凤彩绘上,反倒因桌上摊开的文房四宝而黑了脸。
  姬桓什么意思?又来?他是不是整我整上瘾了?
  沈莙胡思乱想着,那一头姬桓却因她过于难看的表情轻笑出声,将手中油灯一放,好笑道:
  “你不用这般防备,上次既将书信撕了,即便你如今求我,我也不可能再许你写家书送回京城了。”
  沈莙想起这事也有些懊恼,她一连消失几个月,沈菱还不知急得怎样呢,上回光顾着自己心里痛快,竟将通信的唯一可能都抹去了。
  “王爷既不想让我写家书,那为何要备齐笔墨纸砚?”
  说来古怪,他们二人前日才闹过一场,哭的哭,怒的怒,唬得一众下人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一般。可是才过了两日,此时相见看起来却都像没发生过那事儿一样,姬桓依旧笑容满面地算计,沈莙依旧面无表情地犯傻。不是表里不一口不对心,就连这两人自己心里都觉得奇怪,就好似这样的事之前发生过许多次一样,叫人有一种习以为常的错觉。明明他们只见过一回,也只吵过一回。仿佛认识多年,一直是这般相处的,三日恼了,两日好了,气性散了之后便自然而然地把那事抛之脑后,想起当时急眼的样子还有些啼笑皆非。沈莙倒罢了,毕竟她原就对这方面迷糊,恼一个人坚持不了多久,这次不过气消得快了些而已。可是姬桓却是和姬浔一样,脾气不小,喜怒无常,又是个龇牙必报的,一旦有人让他心里不痛快,即便面上不露半分,但内里必然是在琢磨对方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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