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言, 并非只指他的长相气质, 更是因为对方颇通文墨, 并非一般江湖莽夫。
这套篆刀刀法使出, 是刀招, 更是书法篆刻。
文武之道, 一张一弛。
段惟挥刀于张驰之间,井然有序,进退自然。
若眼前有面石壁,想必定能刻出一笔铁画银钩的虎字。
连朱厚熜都不得不赞道:“好字!果然入木三分, 力透纸背!”
赵诚心想,这两人打得正热闹,哪里有字!不过他是没胆说出来冒犯圣言的。
特里赫尔从小长在瓦剌, 后来潜入明境些许年, 虽然识得汉字, 却对篆刻一窍不通。
他眼看段惟竖提横钩,东撇西捺, 来来回回以刀凌空刻字,看似稀松平常,却每一笔都堪堪将自己的攻势化解,心下难免焦急。
他虽不能胜过对方,对方也不能压制自己。
二人僵持不下,斗至现在,已拆百余招。
眼看雪越下越大, 他们周身却毫无湿迹,只因周身蒸腾的内力化作热度,雪粒刚一近身,就蒸发得无影无踪。
特里赫尔和段惟所持的刀刃上,亦已缺口满布。
二人持刀又斗了数十招,突然“当啷”一声,双刀互斫,竟同时断做两截。
特里赫尔和段惟丢下断刃,转而拳脚相抗,一时间亦是不相上下。
二人内力皆已耗损半数,辗转腾挪之间已不似开始那般迅疾。
特里赫尔是瓦剌人,擅长搏克。
所谓搏克,就是蒙古语中的“摔跤”。
他将拳脚功夫融入搏克之中,看似笨拙简陋,实则另有玄机。
段惟手里没了兵刃,便用出三十二式长拳对敌。
这三十二式长拳,乃宋太|祖赵匡胤所创,流传至现在,经后人不断改良,已演化成一门攻守兼备,大开大合的技击拳术。
这拳讲求手眼身法步的配合,江湖北面能数得上名号的,几乎都会打上几招,然而真正能将其发挥出应有威力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只因越是简单的东西,便越是难以精通,难以挖掘其应有之义。
特里赫尔抖腕出手抓段惟的腰带,脚下顺势使了个绊子。
这是搏克之中最基础的绊摔,若是寻常莽汉使出,定然撼不得段惟。
然而特里赫尔角度挑得极为刁钻,将“和尚撞钟”的少林拳势用出,段惟只觉自己重心不稳,整个人立刻摇摇晃晃。
他连忙气沉丹田,使出“千斤坠”稳住身势,随机下盘一撤,倒脚相送,反将对方别住。
朱厚熜看着这二人贴身缠斗,突然抬手拍了拍身旁的戚景通。
后者回头,刚要开口问“陛下有何吩咐?”,对方却轻轻摇了摇头,暗示他不要出声。
戚景通会意,附耳上前。
也不知道是朱厚熜在耳边说了什么,后者听罢,顿了顿,随即点了点头。
杨清笳担心段惟安危,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不远处的战局,并未注意到身后朱厚熜和戚景通的动静儿。
二人下盘绞缠,便只能动手。
段惟右先左后,连续出掌,掌及近前,再化掌为拳,崩拳打出寸劲儿,正是三十二式长拳中的“双采冲捶”。
眼看对方急拳袭来,特里赫尔一个侧头,拿住对方的腕子,使出“分花拂柳”,掌风带刃,看似轻柔,可若是打在段惟手臂上,必是桡骨碎裂。
段惟不敢硬碰硬,只得撤脚退身,偏身揭过。
对方下盘得获自由,便踏地而起,长腿如同鞭子一般侧抽来,正是一招“飞龙引”。
段惟退身还未站定,见对方腿鞭袭来,匆忙之下,双脚开立,右腿只蹬过头,使出了“魁星踢斗”。
只听得“咚”“咚”两声闷响,二人吃了对方一记凶狠的蹬击,各自冲退几步。
特里赫尔和段惟均是一口鲜血涌出口鼻,再一喘息,胸口像是被匹烈马踏过。
然而特里赫尔并未就此收手,他不顾自己胸口剧痛,旋即冲步上前,一掌“开山碎石”裹挟千斤力道破空袭来。
段惟下意识地将内力运于右臂阳池穴,打出一掌“开天辟地”。
但当对方一掌击在他胸口时,段惟却突然撤了五成力道。
特里赫尔这一掌“开山碎石”毫不留情,极尽全力。
段惟这一掌“开天辟地”却在最后关头收了手。
“噗……”段惟一口血雾喷出,溅了特里赫尔一脸。
特里赫尔没想到对方竟会在最后关头收手,不由一愣。
“段惟!”
“头儿 !”
杨清笳和赵诚失声道。
正当众人愣神之际,变生肘腋!
戚景通突然掏出火|枪,对准特里赫尔后心处连发三枪。
特里赫尔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自己胸口涌出的鲜血,挣扎了须臾,只得无力地倒在了段惟身前。
段惟中了对方全力一掌,此刻亦是轻易动弹不得。
但他见特里赫尔中枪,当下忍住内伤,踉跄抢了过去,将他接在怀中。
“你……你怎么样?”段惟用手捂住特里赫尔胸口的伤处,颤声问。
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没个尽头似地潺潺流出,特里赫尔竟笑了一声,问他:“为何……为何收手?”
段惟红着眼,喉头耸动,只哑声叫了一句:“哥……”
“好、好……”特里赫尔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他抬手握住了段惟捂在自己胸前伤口的手,用尽最后气力道:“回瓦剌,继承汗位,统一……”
他内息已散,话尚未说完,头便颓下,就此死去。
段惟张大了双眼,愣了愣。
倏地仰头,哽声啸道:“我刚有亲人 ——为何?为何……”
他一连问了几个“为何”,然而阴沉的天穹依旧无悲无喜俯瞰着万物,亦无法回答。
段惟内伤过重,悲怒攻心,终于不支,倒了下去。
鹅毛大雪缓缓飘落,盖在那两兄弟身上。
身下流出的血,又将这片素白染红。
☆、第183章 风潇雨晦
杨清笳急急奔了过去,临近几步时, 雪天地滑, 加之心慌意乱, 她竟然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朱厚熜赶紧过去, 伸手想要将她扶起。
后者却眼也不错地盯着几步开外, 死生不知的段惟。
她下意识地甩开朱厚熜的手, 踉踉跄跄地跪倒在段惟身边。
朱厚熜低头看了看自己凭空伸出的手,只得缓缓攥紧拳头,抿直了嘴角。
杨清笳扶起段惟,抖着手摸了摸他的颈侧。
半晌传来一丝微弱的跳动, 她才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
杨清笳刚想回头请人帮忙将他扶起,却发现戚景通正举着火|枪,枪口赫然对着躺在她怀里的段惟。
“戚大人!”杨清笳侧身挡在段惟身前, 惊怒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戚景通在一旁看着段惟为了保护朱厚熜和其余众人拼杀半晌, 自是明白对方是个为国为民, 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现在叫他恩将仇报残害这等义士,他也是万般不愿, 然而皇命大于天,戚景通只得咬牙道:“圣上有旨,处死段惟。”
杨清笳扭头看向朱厚熜,厉声质问:“他刚刚为了救你,为了大明,与自己亲生哥哥手足相残,重伤至此, 你现在竟是要杀了他?”
朱厚熜第一次被杨清笳这般当面质问,他心中明明理亏,然而看到杨清笳这么护着他,心中不免火大。便淡声道:“若段惟是个汉人,我现在立刻就请宫中御医给他医治,还会给他加官进爵,可他不是!”
朱厚熜指着地上人,强调道:“清笳你要清楚——他是瓦剌人,更是瓦剌王子!难道你方才没听见特里赫尔死前嘱咐过他的话吗?今日若纵虎归山,他日必定遗患无穷!”
杨清笳闻言怔了怔,她似不认识朱厚熜似的,抬眼看着他:“小朱,你怎能……”
朱厚熜侧头断然道:“这不正是你教我的吗!帝王要兼顾天下,要懂得牺牲取舍。他的性命,与天下太平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杨清笳无法接受,她摇摇头,苦道:“陛下,段惟如今只是一个孤苦伶仃,不容于世的可怜人,他留在大明,也不会危及任何人!看在他刚刚舍命护佑大明的份上,你且放过他吧!等他醒了,陛下你想怎么处置,那是之后的事,起码现在他还是大明的子民,他是为了你,才会伤重至此啊,陛下!”
朱厚熜闭上眼,不为所动。
她见状将段惟轻轻放在地上,起身“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中,哽咽道:“他过去做锦衣卫时,碧血丹心,忠君爱国,曾几次三番生死相报。刚刚即算知道了自己身世,还是选择了大明,陛下!他以国士报之,陛下就算不以国士待他,但起码放他一条生路吧!算我求您,请陛下放过他!”
朱厚熜猛地张开眼,不可思议道:“你竟然为了他来跪我?求我?!!”
杨清笳咬牙道:“求陛下!”
一旁的赵诚和沈莘也跪下:“求陛下!”
戚景通见状,也屈膝跪地:“求陛下!”
朱厚熜看着跪了一地的人,怒极反笑,转身甩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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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西苑。
“怎么样,冯太医?”杨清笳见对方号完脉后,满面严肃,上前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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