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太太示意郑程锦上前。
“祖父。”
郑老太爷微微皱眉。
郑程锦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那只双耳碗,从腰间取出素帕擦了上面的灰尘和血水,放到茶几上,举止优雅地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水。
“祖父,喝茶。”
郑老太爷的神情缓了缓。
“还装呢,锦哥儿给你倒茶,你不喝我喝。”郑老太太可舍不得孙子受委屈,儿子打了就打了,孙子有什么错。他一个当儿子的,还能管到老娘头上。
“胡闹。”郑老太爷不得不接过茶杯,在郑程锦的注视下喝了一口。
他知祖父最喜他做派从容,遇事不疾不徐的样子,觉得这样方有大家风范。只是等他见了表弟,这才明白何为差距。
郑大老爷这个时候上前。
“爹,是儿子没有管好毛氏。”
“你哪是没有管好,是压根就没有去管过。当年,求娶之时,我虽说过要尊重对方,可尊重不是搞得家中乌烟瘴气。”郑老太爷为郑大老爷求娶毛氏的时候,正逢郑家大伤元气的时候,而毛家正是欣欣向荣之时。为了这桩婚事,郑家没少低声下气,好在毛家想要通往科举路,少不了银钱铺路。
一拍即合,这才有了郑毛两家的联姻。
这婚姻之事向来低娶高嫁,毛家自以为是低嫁,没少摆姿态。而当时为了郑家欣荣,郑大老爷在夫妻之事上虽不是示弱态度,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
说起来,的确是没有管过。
郑大老爷不敢腹诽,低着头认骂。
郑老太爷看着生气,欲要再骂,郑老太太咳了一声。
郑程锦低着头,虽看不到脸,怕是情绪低落。
终究是不舍,郑老太爷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定远侯给我写信了。”
郑大老爷猛地一抬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郑老太太想来被蒙在鼓里。
“昨天。”
郑程锦微一思忖,就明白怕是沈家打定主意要把人接走了,哪怕表妹不愿意。
“怎么会突然就?”郑老太太想不明白,一想到在膝前长大的娇娇女要回到那虎狼之地,就忍不住啜泣起来。“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好不容易养大了,就想把人夺走,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郑大老爷苦涩,小小的郑家如何能与庞然大物的世家讲道理,他这些年努力把郑家扩大,可碰上沈家仍旧是以卵击石。
“听说是荣珍郡主在春宴上提起表妹。”郑程锦轻轻叹了一口气。
哐当一声,茶杯落地,屋内响起郑老太太的声音。
“作孽啊,珠珠儿母女被害得还不够惨吗?这么多年还不放过她们,她的心怎么就这么狠,这么多年了还阴魂不散。”
郑大老爷暗暗握拳。
他未曾见过荣珍郡主,却知道当年事从头到尾都与那荣珍郡主有关。若非如此,妹妹也不会一到沈家就遭遇冷待,后面又引发一连串的事情,导致夫妻之情破裂。
郑老太爷看向郑程锦。
“你一直同嘉和有联系?”
“是。”
“嘉和有怎么说吗?”
郑程锦深吸一口气,说道:“他会亲自来接。”
第19章
定远侯府占了七里街上近半的地方,内里亭内楼阁、雕梁画栋、假山叠石,花草葳蕤,院落林立其中。说是府宅,更像是个园子。
青帷小油车停在影壁,沈若画从中下来,弯身钻进一旁等待已久的小轿中。轿子被抬了起来,绕过影壁,出了垂花门,向右转弯,东行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就站到了雪□□墙后面,轿子缓缓停了下来。
旁边就是小门。
沈若画从轿中下来,吩咐道:“去敲门。”
翠影走上前去。
门开了,从里面弹出一个圆脑袋,疑惑地看着她。
“三姑娘来了,开门。”翠影低声说道
圆脑袋往沈若画脸上瞅了一眼,嗖地缩了回去,门砰地一声从里面又被关上。
沈若画面色不若之前好看,强笑道:“去把娘给三哥做的衣服拿来。”
翠影走去小轿,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只包袱。
主仆二人等了一会儿。
门吱呀一声打开,圆脑袋再一次钻了出来,看到沈若画还在,这才把小门打开,嘴中说道:“三姑娘怎么不走正门呢,这后面要是没人可不就是白等了。”
“不会白等。”沈若画往里面走去,和颜悦色地说道:“白齐,你不在三哥跟前伺候,怎么跑到后门来了。”
白齐苦着脸:“奴才这是做错事被罚了。”
翠影见了,就问缘由。
白齐摆手摇头,不肯讲。
沈若画心中纳闷,这白齐说是三哥身边第一人都不为过,不知犯了什么错,竟然被罚到后门去呆着。
白齐把人送到正厅就停了下来。
“三哥不在书房?”她来这里,十次里面有九次这人在书房里,是以就算亲自跑过来,也难以见到人。
许是听到声音,屋内跑出一个细腰丰臀圆脸的丫鬟。
“春景,你问问少爷,我这罚什么时候能过去啊。”白齐见了人,就苦着脸上前,探头探脑地还想往里头看。
隔着窗户,是什么也看不见。
春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算你运气好,少爷的心情不错。”话锋一转,人已经到了沈若画面前,笑着福礼:“三姑娘,您又是来看少爷啊。”
却是没有打算把人请进去的意思。
沈若画只作不知,抿唇一笑,从翠影手里接过包袱递了过去:“这不是天气凉了吗?娘新做了件道袍,以便三哥出门见客。”
“姨娘的手艺向来是好的,三老爷还夸过呢。”春景接了过来,笑着说道:“累了三姑娘来一趟了,奴婢送送您。”
这是要赶人了。
沈若画难掩失望之色。
翠影见了,心有不平,刚要出声去理论。
那春景已对白齐说道:“还不进屋去伺候,难不成让少爷自己穿衣不成?”
白齐应了一声,人就抛开了。
那包袱还在春景手里。
沈若画心中一动,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若是衣服不合身,你让人来说一声,我再来取。”
“姨娘的手艺,哪能不合身。”春景一路把人送到正门。
看着沈若画渐渐走远了,方才回身离开。
沈若画脚步一顿,转身看去。
翠影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奴婢这就去问问。”
春景进了正厅,左拐转过那扇围屏,随手把包袱往锦杌上一放,人就到了仅着单衣的沈嘉和面前。
靠墙的矮塌上铺着一件春衫,微微起了褶皱。
春景笑了起来。
“我们这春秋气候相仿,这衣衫,少爷也能穿一阵子。不是听说我们姑娘也给少爷做了新衣吗?奴婢刚才没来得及瞅呢。”左右看了看,发现那只单独包裹的包袱不见了踪影。
春景立刻看向白齐。
白齐背着手低着头使劲打量着自己的鞋面,想着这亲兄妹就是不同,瞧少爷那宝贝的样子,他不过就是想要摸一下,跟拔了虎须似的,这一会儿他的手背还疼得厉害,肯定发红了,也不知道肿没有肿。
翠影脚步飞快。
沈若画远远地看见她的脸色难看,嘴里念念有词。
近了一些,就听她道:“……三少爷这心是捂不热的,这些年太太对他多好,吃穿用行哪个不是太太和姑娘再操心。那边不过是送了件衣服,这心就全偏过去了。这些年送到那边的还有少?一件衣服算什么?这就被收买了。”
沈若画心一沉。
她瞪了翠影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一路上,都是不言不语的,翠影忐忑不安地想要解释。
沈若画理也不理,进了院,就直奔后罩房而去。
冯氏早就听到脚步声,忙净了手迎出来。
“娘。”
沈若画一眼就看到冯氏擦拭双手的动作,三分委屈立时变了十分,扑到怀里就哭诉道:“娘,我不想再去三哥那里。”
“胡闹。”冯氏眉头一皱,把人从身上拉开,目光扫了翠影一眼,带着沈若画往屋里走去。
翠影身子一僵。
“守着,老爷来了说一声。”
余光看见冯氏进了屋,翠影才用力喘了一口气。
冯氏没有留在堂屋,而是去了宴息处。
下人们都被遣开。
沈若画这才说了在外院的事情。
“娘,她真的要回来了吗?不让她回来行不行,都这么多年了,再说……又不是生在府里,谁知道她是不是爹的……”
啪的一声。
沈若画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冯氏。
娘打了她?为了那个不知是谁的野种。
冯氏心里是气的,可看着女儿的样子,心中又是一软:“娘知道这府里闲言闲语多了去,世家?这世家也就是表面光鲜好看,内里早就不堪入目。可画姐儿,你记住。沈家三老爷是你的爹,别人侮辱他,你却是绝对不能的。”
被人戴了绿帽子,这种事情是哪一个男人能忍的?
冯氏绝不允许在自己的面前有人质疑她的男人,哪怕是她最疼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