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满满的亲切感袭来,她失口叫了出来。
挺奇怪的,和齐老爷夫妇在一起时,也有这种不期然涌上心头的亲切感,好像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找到了家似的。每当此时,她总无比希望自己就是齐霏。
“霏儿,你长高了,身子骨也健壮了许多。”齐震的声音温润柔和,令人如沐春风。他指着身边的白衣男子介绍道:“这是沐昭睿,哥哥在外结识的好友。”
“昭睿哥。”雨璇端庄行礼。
“妹妹别客气。”昭睿长得真美,再美一分就像东方不败了,偏偏声音还这么嗲。
龚六小姐看着齐震,脸红了红,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讪讪地告失陪,雨璇忙让紫燕领着她和她的侍女去休息间。
“对了,哥哥,你是今天才回来的吗?你也来给王小姐庆贺生辰?”她转身问道。
齐震摇头。“我一来就去找爹爹了,可他不在府衙,我只看见他的长随在,一问才知道在这里。霏儿,你不知道,爹爹出事了。”
“什么?!”
“唉。爹爹就在前面的会客厅,估计也快出来了,咱们回家再说吧。”
“哦,那你们等我一下,我去跟王小姐说一声……”
“霏儿,你怎么在这里?”邱若璨带着丫头走了过来,看到齐震几人,急忙举起团扇遮面。
“是若璨呀,正好你来了。”雨璇连忙跟她解释,“在园中遇见家兄,说是家里有事,我想先回去了,王妹妹那里你帮我说一声。”
邱若璨透过团扇的薄纱看向齐震,齐震连忙行礼致意,邱若璨愈发尴尬,只好低了头对雨璇说:“是吗,可惜今日咱们还没谈个尽兴,只有等下次了。”
嗐,每次都有那两只跟屁虫,一言不合就拌嘴,还总霸着不让她接近邱若璨,谈什么尽兴啊。
“那就等下次吧,但愿那时你还在燕城。”
邱若璨袅袅娜娜地离开时,齐震飞快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神情微赧。昭睿冲他挤挤眼睛,他一拳打在昭睿肩上。
她们等到了脸色难看、沉默不语的齐老爷,监察御史王大人亲自把他送出会客厅,还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句什么。回到齐府,雨璇急忙拉住他追问。
“唉,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早晚都要知道的。爹爹得罪了人,被参了一本,估计会降职,谪迁别的地方。很快咱们就要搬家了。”
第六章 弹劾
“因何弹劾?”雨璇和齐震异口同声地问。
“因为……唉!”
齐老爷叹了口气,摆摆手。
“震儿回来了!”就在这时,齐夫人扶着她的丫头翠环急急走来,见到儿子喜出望外,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让翠环去吩咐齐震的丫头鸳鸯和二喜好好收拾少爷的卧房,还反复叮嘱晚上一定要做他爱吃的几个菜。
等她忙活完,这才发觉气氛不对。
两个儿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自己的夫君更是眉头紧皱。
“这是怎么了?”
雨璇看看欲言又止的父亲,道:“爹爹快说吧,女儿和哥哥都长大了,说不定能想想办法。”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恐怕是无力回天了。”齐老爷看了夫人一眼,苦笑道。
齐夫人被这一眼看得直冒火,她大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与我相干?”
齐老爷显然有点惧内,可接下来的话更是难以启齿。齐夫人再三追问,他才说道:“你那陪房王嬷嬷,是不是有个外甥?”
齐夫人点头。“他做了什么事?”
王嬷嬷没孩子,亲人里就只一个妹妹,可妹妹夫妻俩人早就死了,剩下这个外甥是她看着长大的,平日里当做亲儿子来疼。
“强占民女,欺行霸市。”
“……”
齐夫人心口一阵绞痛,差点没站稳,雨璇和齐震急忙扶住她。翠环吓得脸都白了,不住地为她揉胸口顺气。
齐夫人缓过劲儿,见丈夫关切地看着她,不禁含泪道:“你再讲。”
“爹爹,慢慢说。”齐震也说。
齐老爷年近五十了,身板依然挺拔,举手投足之间透着健朗。他年轻时生得相貌堂堂,现在也是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只是,他满脸都是懊丧,仿佛笃定事情再无转圜的机会。
他慢慢地说起来。
王嬷嬷的外甥名叫邬少璧。他的姨妈疼爱他,求了齐夫人,没让他做齐府家奴。在他长大后,王嬷嬷助了他些银子做小本买卖。邬少璧脑子灵活,善于钻营,借着齐老爷这棵大树,生意做得越来越红火。齐老爷到燕州任职,他也跟了过来,在燕城开了一家玉器铺子,起名叫珍宝斋,几年下来居然给做成了大品牌。
齐老爷为官谨慎低调,再三通过王嬷嬷告诫邬少璧,要诚信经营,不可无事生非,邬少璧倒也听话。
齐老爷做知府看看满三年,年底就要迎接三年一次的官员考绩。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却有人在皇帝面前把他给告了。
“邬少璧打着我的名号,强占了一个叫月芙的歌妓,本来那歌妓是有人买了从良的,赎银都交了,正要领走,却硬是被他从勾栏抢了回去。还让人去府衙,假传是我的吩咐,哄得他们立时就给月芙脱了乐籍,记为他的妾室。”齐老爷说。
想赎月芙的年轻人叫石玉林,是燕城一家商铺的少东家。可巧这家商铺和珍宝斋差不多,也经营玉器,叫做玳瑁阁,在燕城已有百来年历史,是家老字号了。
石玉林一怒之下带人把邬少璧打了一顿,可这也不能更改月芙被强占的事实,还惹怒了邬少璧。
不知这邬少璧怎么报复的。反正,等齐老爷被弹劾时,折子上直接写着他“纵容亲信,强占民女,欺行霸市”,其中特别提到玳瑁阁已接近倒闭,而邬少璧正在逼着石家将铺子卖给他。
“事实果真如此吗?”雨璇问。
齐老爷叹息一声。“真相如何,现在已不重要了。”
弹劾状恰恰是主管考绩的吏科给事中通过都察院递交到早朝的。当着百官的面宣读这些罪状,皇帝还未发话,就有不少人激愤开口,要求严惩齐老爷这样给恶势力提供保护伞的贪官。
弹劾状上并没有写齐老爷贪腐,却有人给他扣这样一顶高帽子。
皇帝见多数人都慷慨激昂,也就拍案而起,说必须严惩这种行为。
这一切,齐老爷都是通过监察御史王大人得知的。王御史和他私交不错,得了消息就匆匆赶到燕城,却又不好即刻就去府衙或齐府,恰逢女儿办生辰,就打着邀请的名头喊他上门。一切说完,王御史又悄悄回京了。
“幸而爹爹在朝中也有几个好友,皇上面前也说得上几句话。经过他们一力斡旋,本要将我押入大牢严审的,皇上改为直接降职,但去哪里还没定。估计很快就会有公文下来。”
“爹爹,邬少璧的事儿怎么偏赶在这时发生,还一下子就让京城给事中知道了?这也太巧了。”雨璇道。
齐震皱了皱眉。“燕城住着那么多京官,消息本就传得快。要是爹爹再得罪了什么人,有心报复的话……”
得罪了庶民,民告官是天大的难事。得罪了“上面”,被报复就是分分钟的事了。
怪不得在王御史家里,齐老爷要那样说。
“爹爹,您在官场与什么人有过节吗?”
齐老爷苦笑。“齐家祖训严格,子孙为官必须尽责忠君,尤其不得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爹爹做了这么多年官,一直小心周旋,只做该做的事,绝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也许,这就是爹爹得罪人的原因吧。”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官场是个大熔炉,想要坚持原则,不走各种潜规则,保有本心——哪儿那么容易。
齐老爷并不是个迂腐的人。他既懂得唯上又善于唯下,多年来游走于权力和原则的边界,灵活维持着各种平衡。与权势集团、利益团体打交道,他有他的技巧,安然撑起齐家的天。
可个人力量有限,冲突面前,只要你想坚持立场,总有hold不住的时候。结果无非两个,一是腐化自己,二是得罪别人。
尤其是,激怒了有权有势的人。
“秦娘娘?”雨璇惊讶了。
“确切地说,是靖国公秦端,皇后娘娘的族兄。”齐老爷叹道。
原来,还是强大的外戚。
当今皇帝在早年被立为太子之后,这储君地位不是一直那么稳定的。太子在一次次争斗中站稳脚跟,没少借太子妃秦婧娘家的势,即位后,秦家以及秦家的亲朋好友,就雨后春笋般地提拔了起来。最大的荣耀就是秦娘娘的兄长做了权力最高的官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相。
此后秦党一脉渐渐壮大。付出一个女儿就收获这么多势力,秦家真可谓一籽下地万籽归仓。
秦端六十多岁了,大了皇后二十岁,都快出五服了,可人家会抱大腿,如愿封了个靖国公的高等爵位。
外戚坐大,这是哪朝哪代都免疫不了的顽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