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奶奶。”
“若是少爷回来了,你打发人过来禀告一声。”
“是。”
……
深夜,听墨斋。
萧韵坐在书房里,他的面前摆着一本线装书,就是那本被水浸泡过的金石拓本。
书本已被晒干,上面字迹模糊的纸页,却再也恢复不了了。水浸透的书,太阳晒过之后,每一页都发涨变皱,早已不复刚购买时的模样。
就像破镜无法重圆一样。
真是不吉利,看他在想什么,让她知道的话,一定会嘲笑他。
满眼都是她生气的样子,满脑子都是她压抑着愤怒的、决绝般的冷静。
陪那位重要客人到深夜,他喝得酩酊大醉,他心里明白自己是故意把自己灌醉的。
喝醉了多好,睡着了,便再也不会去想痛苦的事。
她被沐昭睿拥着,伤心地离开了。离开了青楼,他“寻欢作乐”的地方。
酒意上脑,却又想起她说的另一句话来:历史有惊人的相似,却不是简单的重复。
轻笑出声,的确是何等相似的场景啊!他的霏儿被他的好大哥带着来到了青楼,齐霏亲眼看见他枕着一个美人的玉腿,另一个美人在给他喂水果,还有几个美人在吹拉弹唱,好一副风流浪荡图。
当时,萧律也是把泫然欲泣的齐霏拥在怀里,他们也是这样的离开了他。而他一怒之下,索性也不去追,反而继续和美女们调笑。可是,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他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放开了怀里的姑娘,自顾自地饮酒。
自暴自弃之下,他随便挑了个看着比较顺眼的,告诉鸨母,今夜就让她来陪着爷吧!但是等他进了那姑娘的房间,他冷冰冰地让她去外间睡,还锁住了卧房的门。
后来闹出怀孕的事,他悔之不及,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因故匆匆地离开了别院。
写给齐霏的一封封信犹如石沉大海,再后来,他中毒倒下,她与萧律私奔。
他已受过一次这样的打击,难道还要再经历一次吗?
伸手去摸酒壶,一晃却发现是空的。他恼怒地大喊:“来人!”
须臾之间就有个人影走了进来,在他面前悄无声息地跪下。
“不是说让你们去添酒?怎么还没来?”
那人影站了起来,笑语盈盈:“怎么,还要喝?是不是想醉死过去,好把我彻底忘了?”
声音俏皮灵动,语调微带戏谑,身姿娇小窈窕,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娘子……”他低喃着把那柔软的身子搂在怀里。
……
雨璇带着几个丫头收拾利索了,用过晚饭,仍不见有人通报萧韵回来。暮色降临了,她等得心焦,索性换了衣裳,打算亲自到门口去等。她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他,不问清楚就坐立不安。
刚想出门,忽然觉得眼前发黑,脑子一阵眩晕,手脚不听使唤,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姑娘!”紫燕、小莺和小红都吓坏了,急忙冲过来将她扶起。
雨璇被丫头们簇拥着坐到床上,觉得四肢酸痛而乏力。
“是不是着凉了,要不要去请大夫来瞧瞧?”紫燕担心地问。
雨璇摆手:“太晚了,山庄又偏僻,等大夫过来,我都该睡着了。算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大碍。真是着凉的话,多喝水,长长地睡一觉就没事了。”
紫燕听了,忙让人端来一大碗水,服侍雨璇喝完了躺下。放下纱帐时,雨璇看着帐外紫燕忙碌的朦胧身影,只觉得眼皮沉重,强撑都撑不开。
“紫燕,你帮我去门房等着,姑爷一回来就叫我……”
她已沉睡,这话轻得像梦呓,紫燕并没有听到。
……
萧韵拥着怀里的女子,跌跌撞撞地走向套间的床。他实在醉得太厉害,步履沉重,手脚也好像不属于他一般,竟然踩到了女子的脚。
男人体重本来就大,女子被踩得痛呼一声。
萧韵怔住,意识到踩了她,连忙蹲下去给她揉脚。
“娘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边揉着那双小脚边自责,“我今天真该死,怎么喝这么多酒,等下还怎么疼爱你。”
女子羞红了脸,只吃吃地笑,并不说话。
萧韵揉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自己还有功夫,急忙开口:“娘子,你在床上稍坐一会儿,待为夫打坐运功,可将酒意逼出八九分来。”
女子也怔住。等他没了酒意,药力也随着酒意一起消散,那他还怎么同她欢好?
夏柚弯下腰,一用力,把萧韵扶了起来。她环着他的腰,半抱半搀地向床前走去。及至坐到床上,她便伸手扣住他的脖子,火急火燎地想要吻上那两片渴盼已久的薄唇。
萧韵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实在是头脑懵懵懂懂的,只下意识地捧住她的脸,以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娘子,你不生我的气了?”他傻笑道,“你信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旁的女人,哪怕是美若天仙,我也根本碰都不想碰。”
夏柚头部被他大手固定住,也不敢继续强吻,只得敷衍地笑。他的话传入她的耳朵里,如斯凉薄,如斯讽刺,好像沾了盐水的鞭子一样反复抽打着她那颗充满了梦幻的少女心。
她知道自己生得好,却并无翟夫人厌恶的狐媚之态。她的美,明艳而大方,不止夫人,连两位少爷都夸赞。
她知道自己聪明伶俐,既会做事又会做人,丫头仆妇们都喜欢她,家丁护院们更是抢着巴结她。
据说有人还在闲磕牙时向夫人建议过,她的相貌品格,颇有大家之风,就是做个掌家娘子也是可以的。
这话无从考据是否真假,却像一颗微小却有力的种子,在她那颗不甘平庸的心里生根发芽。
她一见到二少爷就喜欢他了。她不像那些没有定力的浅薄小丫头,眼神总时不时地飘向他,有事没事总要找借口去他住的院子里,就为了能多看他一眼。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懂得如何把自己的愿望隐藏起来,通过不懈努力,徐徐图之。
二少爷越来越欣赏她,于是给她越来越多的事情做,她便愈发地诚惶诚恐,赢得了更多赞誉。当二少爷提出让她跟着过来京城的时候,她差点没忍住要仰天大笑:她距离那个美丽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但,也只是近了一步而已。
那个傍晚,当她赤裸着在全身的疼痛中醒来时,她看到了站在床前冷冰冰盯着她的另一个年轻主子。
“大少爷,您……”
她一边胡乱披上衣服,一边思索着,这样也不错,她成为了大少爷的人,以后须得不再效忠二少爷了,虽然她喜欢他,但是从此以后就只能把这份感情埋在心底了……
萧律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遐想:“不是我碰的你。你这样的女人,在我眼里比蚂蚁还不如。”
她这才惊惧悲愤,而萧律已经继续说下去:“是我让人做的。”
看见他扔过来的那块沾着她处子鲜血的白布,她终于流下眼泪。
她抖抖索索地下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一切听从大少爷吩咐!”
萧律冷笑着点头。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你既然明白了,以后就好好地做你现在做的事,我有事自会吩咐你。”
她重重地磕头。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姑娘,失贞这种事,万一传出去,她只有自尽这一条路。
大少爷对二少奶奶很特别,这是她看出来的。梧桐百合似乎知道更多的事,但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这两个丫头就是不说。
她不敢对萧律这样,唯有战战兢兢地完成他交代的每一件事。
每件事都有一个目的,就是在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之间制造不愉快,其实这也是她喜欢的。
萧律暗示过,事成之后,会让她做二少爷的妾。他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不过,她并不知道所谓“事成之后”是指什么。
她对这个允诺倍感振奋,对于那个被二少爷捧在手心的二少奶奶,她本就看不顺眼,更是一心一意地按照萧律的吩咐离间他们夫妻俩。
她经过仔细观察,巧妙地利用了梧桐百合两个丫头与她同样的野心,成功地挑起了几次争执。但是,似乎效果不甚理想。二少奶奶跟二少爷别扭是闹了,可是言归于好之后,反倒比从前更加如胶似漆。
萧律让她再用些狠招。他给她捎来了一封信,信里有一张纸条,以及一颗极小的药丸。
按照纸条上的说法,这药丸有迷惑心智的作用,特定情况下,能够让人产生幻觉,看到自己希望看到的。萧律让她多动动脑子。他冰冷地在纸条中指示,希望这一次能够看到飞跃般的效果。
不知何时起,大少爷就变得这样冷酷到可怕了。她没敢深究,她的把柄都被他握在手中。
今日,天时地利人和,都让她盼到了。金管家让萧律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哄回翠溪了,在她的努力下,二少爷去如梦轩被二少奶奶当场碰见。二少爷果然失意满满地回来,还喝得酩酊大醉,她看着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