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重紫注视着怀中的人,目光温柔,低头珍惜地在她眉间落下饱含珍惜的一吻。
幸福来得太突然,这才反应过来,抬头好好打量如今的环境。
适才看到清欢廋廋小小的身形,大约三四岁的模样,沐重紫已经反应过来了。看到正堂的灵堂,大堂正中间的棺椁,白色的丧幡,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八岁时,那年父王刚逝去不久,此时夜色正浓,他在守灵。
父王母妃相继去世,安王府一夕之间丧失帝王的宠爱,朝中大臣一个个来吊唁时止不住地幸灾乐祸,捧高踩低的奴才对他们两兄妹暗地里诸多欺负。
妹妹只有三岁,不敢自己一个人睡觉,故在此地陪他,而他已经在父王牌位前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最终身体承受不住,风寒入体,发热三天三夜。
因为他,父王没有及时下葬,安王府那一段时间成为京城的笑柄。
沐重紫静静凝视着腿上趴着熟睡的小人儿,是妹妹照顾的他,小小的一只,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八岁的哥哥。
妹妹,哥哥这次会好好保护你的,一定,一定。
沐重紫温柔专注地抚摸着清欢粉嫩嫩的脸颊,眼底种种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不知归处。
睡梦中的清欢打了个哆嗦,向怀中的热源靠拢,不知为何,在睡梦中她感觉到自己好像被动物牢牢盯着,那眼神好可怕。
十二年后,清欢及笄之日。
江南一处别院。
窗外飞进一只信鸽,黑色的影子掠过,取过信筒,恭敬地递给书桌后坐着的尊贵身影,转眼身影即逝。
修长如玉的手指慢慢展开卷曲的信件,靠椅上坐着的男子,一袭镶金边白袍,眉目如画,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身上流动着一种经岁月沉淀下来的气质,优雅尊贵,不疾不徐,如经时光雕琢而成的璞玉,一举一动温雅似玉。
看着信纸上的字句,男子眉眼盈盈,眸间点点温柔醉人心脾。
沐重紫柔柔一笑,似千朵万朵梨花盛放。
“京城的事已了。妹妹,咱们要谈谈终生大事了”
管家推开雕花木门,眉眼恭谨,“公子,嫁妆喜服已准备好,只待新娘子和新郎官”
“嗯”沐重紫起身望向窗外,眉眼间的喜色不加掩饰,“通知他们,公子和小姐明天拜堂成亲”
“是”
十二年来,京城少了一位安王世子,江湖上多了一位如玉公子。
从沐重紫重生之日他就开始谋划,先是慢慢淡出京中权贵的视线,举家搬离安王府迁移江南。暗中一直在培养自己的势力,辅佐北沐尘登帝。不出他所料,十二年的谋划,北沐尘确实有这个本事,问鼎帝位,逼得建元帝退位。
翌日,江湖上直接就炸了,如玉公子竟然娶妻了!结婚那天,十里红绸铺地,光新娘子的嫁妆就整整有一百零八抬,全程如玉公子对新娘子呵护有加,足不沾地。新娘子娘家背景神秘,对如玉公子倾心已久的芳华女郎,无不咬碎了手绢,暗恨哪家的美娇娘竟有如此好福气。
而此时洞房花烛夜。
沐重紫娴熟地掀开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头,仿佛演练过无数次。盖头被挑落的一瞬间,红绸掩盖下的面容夺目,令人窒息。
仿若心有灵犀般,四眸相对,她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哥哥”
沐重紫望着面前的美娇颜,柔柔一笑,目光中隐藏的掠夺渴望不加掩饰。
“清欢,我许你一世长安”
…………
他叫北沐尘,大周六皇子,地位崇高,朝中大臣无不对他称赞有加,就连他那薄情的父王亦对他另眼相看。
可谁能知道这无上宠爱的背后隐藏的辛酸,他谋划五年由一个名不见经传,冷落深宫的落魄皇子走进父皇的视线,又谋算十几年取皇位而代之。可以说他这一生都在悉心谋划,兢兢战战。如果别人提到沐重紫,想到的是骁勇善战四个字,那提到北沐尘,第一反应肯定是诡诈多变,运筹帷幄。
他五岁之前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父皇宠爱,母妃温柔慈爱,父皇母后琴瑟和鸣,羡煞旁人。那时他还不了解什么叫深宫算计,诸多肮脏的宫廷斗争都离他很远,有母妃护着,他压根不需要去争什么,一切唾手可得。
直到那个深秋,母妃开始郁郁寡欢,连父皇夜夜留宿承欢殿,都抹不去她强颜欢笑下的牵强。最终,梧桐叶落,母妃自挂承欢殿,没有一点儿预警地离开了。
母妃离世后,父皇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如大臣上奏的那般开始雨露均沾。一夕之间,后宫众人阿谀奉承人人巴结的六皇子,如病毒一样人人远离躲避,更有甚者恨不得跺上两脚。果然,帝王的恩泽靠不住,只有登上那个最显赫的位置,才没有人敢欺辱于他。
他始终忘不掉记忆深处的那一场初见,在他最不堪的年纪,遇到芳华正茂、娇艳似火的她。
隆冬,御膳房外飘着鹅毛大雪。
几个调皮的小孩子悉悉索索来到御膳房,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顿时沸腾了。
“咦,是哑巴”
“哑巴来偷吃了”
见被人发现,一个单薄的灰色身影快速抓了几把御膳藏进怀里,在一群小孩子的追赶中逃跑。
“哑巴站住”
身后的喊声叫骂不停,男孩的脚步不停,背后是经常欺负他所谓的皇兄们,他被变着法欺负怕了。
饥饿使男孩迈着逃跑的步伐有些踉跄,他情急地往嘴巴里塞了几口食物。宫里的奴才克扣了他的饭菜,他已经三天没有吃饱饭了,如今腹中饥肠辘辘,脑袋直发晕。
雪簌簌地下着,御花园虽有奴才及时打扫,可还是赶不上雪下的速度。
突然,跑在前面的小男孩,一脚踩空,脚下打滑,摔倒在雪地上,追逐的人顿时欺压而上。
“快按住他,那个哑巴”
“竟然敢偷吃,我要告诉父皇”
耳边又喊叫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北沐尘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他的好皇兄们种进了雪地里,美名其曰想试试到春天会不会再长出一个他。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可在大冬天里拿他自己开刀,就不太美妙了。
他仍记得。
大雪凌冽地浇在头顶,钻进耳朵里,粘在眼睫上,泥土深埋脖颈,他冻的牙齿直打颤,紧贴肌肤的泥土不能提供一点儿热度。没多久,眼前发黑,肢体僵硬,生机一点点逝去,北沐尘知道他要死了。
“呀,这是谁家的孩子?”
迷迷糊糊中,温柔的声线就像寒冬中的温泉沁进他的心脾,融入四肢百骸。周身暖融融的,自从母妃死后,他从来没有过这么温暖。
“王妃,好像是哪位皇子”
眼眸紧闭间,身边束缚的枷锁被解开,接着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来,张嘴,喝下”
朦胧中存有的微弱意识,让他非常听话的一一照做了。睁开眼,就看到那人一身红衣似火,烛火闪动间容颜明媚,她温柔地注视着他,说了一句,“真乖”语气宠溺。
后来他知,她叫夕颜,安王府的女主人,父王此生永远打不败的情敌。
动乱年间,父皇带领了一群人打江山,最终天下大定,他得到了那个最尊贵的位置。新朝建立,几年内,那群随他打江山的元老们,该死的死,该病的病,该退隐的退隐。父皇坐拥天下,可是他得不到他最想到的那个人,只要他是明君,他是新帝,他想名垂千古。
世俗,世人的看法像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喘不过气。
他想,他明白了,在夕颜死去的那一刻。至高无上的权力使人沉沦,只要他依旧弱小,亲耳听默默守候暗恋的那个人死去,他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