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丝毫不拘束地挽住韩鸿雪的手臂,不顾他瞬间僵硬的身体,将头靠在他肩上:“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我之前还惧你如蛇蝎,如今却又很想嫁你。”
韩鸿雪侧目看她一眼,他的确很好奇。
秋晚苦笑道:“若我说,我也不知,你信吗?”她不等韩鸿雪回答,径自道:“你应知我前些日子落了水,醒来那日,忽觉脑中那些浑噩混沌的念头都不见了,原本想不通的道理一瞬间明朗,再看以往的自己,陌生得好似另一个人,既可笑,又心疼。”
“三年多前……”秋晚慢慢讲起了她在周府的往事,半点不避讳当时的难堪,她有心将过去与现在的方秋晚割裂,让韩鸿雪更容易接受如今的她。
“……我本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可入了周府,除了周员外夫妇,人人都冷眼看我,他们说的好些事我听不懂,有时他们笑我,我都不明所以。明明身处富贵,却时时如履薄冰,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又闹了笑话?”
秋晚抱着韩鸿雪的手紧了紧,似乎想向他传递着那份无所适从。
“每次见到周府里来的小姐夫人,那些不屑于我的人骤然换了张脸孔,我总想,何时他们也能恭敬待我?可那天迟迟不来,我却已回到方家,见了父母亲人,他们倒都对我小心翼翼,那种纵容让我生出一种隐秘的痛快,好似与多年期盼重合,所以愈发疯了。”
“我偷偷嫉妒周菀之,想她为何什么都有,就连我家人也待她那般好?我总想比过她一次,可又听闻你出了意外,无法再科举出仕,当时只觉得这一条路也断了,所以我才……”秋晚叹了口气:“现在清醒过来,只觉的十足可笑,你就是你,是我夫君,何须与旁人比?况且,你只会属于我对吗?”
她说话声音渐低,倚靠在青年肩头的脑袋不住滑落。韩鸿雪无奈地扶了扶,又想她这般困了还特意来陪自己,一个人也能絮叨许久,尽管都是些傻话,但的确冲散了他心里那份没有着落的寂寞,于是低声道:“谢谢。”
转念一想,她又听不见,不禁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
韩鸿雪侧低着头看她,只能见到她乌黑的头顶和纤白的脖颈,她的长发不扎不束地披散垂落,有如绸缎般泛着光泽,让他很想触碰,以验证他的猜想。
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而是将她拦腰抱起,送回了卧房。
韩鸿雪替秋晚掖好被子,本想再回书房,脚步却迟迟迈不开,半晌后,他拉开锦被,和衣躺在了她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_(:з」∠)_这么快就结婚了,我有点想不到
第60章 说好的种田呢?5.5
次日,秋晚终于见到了韩母。
那是一位很和善的妇人, 尽管气色不佳, 但依旧能看出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 对方妆容整洁,发髻一丝不乱,此时正笑意融融地喝下秋晚敬的媳妇茶,又取出个羊脂玉镯递给秋晚,道:“娘盼着你们好好过日子,一人一心, 白首不离。”
当天, 韩母精神很好,一直挨到午膳时,她忽然对韩鸿雪道:“昨晚我梦见你爹,跟他讲了你成亲之事, 他很高兴,说你终于能顶门立户了, 愿你善待家人,好好操持生计, 做个俯仰无愧天地的君子。”韩母眼中满是思念:“他还说想我,我也想他了……”
秋晚夹菜的手一停,心里生出不详之感, 她侧头看向韩鸿雪,只见对方勉强一笑,“娘, 您放心,爹的话孩儿定会铭记于心。”
这一夜,秋晚躺在床上,可身旁的人却不停翻身,她心道估计白日里韩母那番话让韩鸿雪忧心得夜不能寐,于是起身道:“今夜风有些凉,我担心娘冻着,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她好么?”
“也好。”
韩鸿雪立刻下床穿衣。
秋晚:“……”
两人穿过浓稠夜色,来到韩母房中,秋晚提着一盏灯,昏黄灯火下,隐隐可见床上韩母隆起的身形。待她靠近,却见韩母双目紧闭,脸色青白,秋晚心中一跳,就见韩鸿雪快速执起韩母的手,惊道:“娘!”
床上之人毫无动静,好似已陷入永眠。
“娘!你醒醒!”
秋晚见韩母胸口还有微弱起伏,道:“娘还有呼吸,我、我去叫大夫,你陪着娘!”
说罢,秋晚将灯笼放在一旁,借着月色照明跑了出去。
韩鸿雪对此没有反应,他全幅注意力都放在韩母身上,此刻韩母双手冰凉,气息奄奄,显然大限将至。恐惧排山倒海席卷而来,他的心被狠狠攥紧,思维混沌一片,恍惚想起前年秋日,两个乡人抬着爹的尸体扣开了韩家大门,那一刻天崩地裂,仿佛天地都成了黑白的景象,莫非又要重现?
尽管早知有今日,可当今日真正来临,他还是难以承受,还是想再求一个明日。
他不断唤着韩母,对方却一直未醒。
约莫一刻钟,秋晚带着大夫回韩家,那大夫须发凌乱,衣衫不整,显然也是于睡梦中被惊醒,匆匆赶来。他急喘着气,快步走到床边为韩母扶脉,随即摇头叹道:“准备后事吧……”
韩鸿雪心跳一停,那种不上不下的焦虑和惶恐终于成为真实,他整个人仿佛冰雕一般僵直,几乎将周围一切冻住,这时,床上的韩母忽然转醒,虚弱唤道:“鸿儿……”
“娘!”韩鸿雪迅速跪倒在床边。
韩母竭力将眼睛撑开一条缝,她见到了韩鸿雪,眼珠又动了动,似乎还要找谁?
秋晚赶紧来到床前,也跟着叫了声娘。
韩母积攒了许久力气,才道:“你们、你们要好好的……”
韩鸿雪垂着头,秋晚看不见他的表情,只从他微颤的肩膀感受到他的绝望。她知道这是韩母最后之语,便道:“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一生爱他敬他,此世不渝。”
韩母似乎露了个笑,嘴角微微上翘,就此凝固。
“娘!!!”
韩家红绸还没换下,又挂上白幡。
韩鸿雪消沉了许多,秋晚不知怎么劝慰,只能多陪着他。
那一夜,她见到韩鸿雪哭了,心里又涩又疼,尽管有人说这世间不存在感同身受,只有一息片刻的怜悯,但秋晚却知道,那只是因为不够爱,否则,你的喜怒哀乐都追随他,又怎会不苦他所苦,忧他所忧?
这些天,她为了让韩鸿雪尽快走出丧母阴霾,重新振作,总是变着法讨他欢喜,可惜收效甚微,韩鸿雪一日里有大半时间都在走神,任她所有用心付诸东流。
等过了七七四十九日祭,秋晚在整理书房时偶然发现几卷羊皮纸,她展开其中一卷,那羊皮纸上竟绘了张舆图,图上以山川为基准,标注了附近的河流村镇,官道乡路,看上去十分详尽。从羊皮纸发黄的色泽和残破的边缘推测,这张舆图已有些年月,其上留下了两种字迹,一种粗糙,另一种却似凤舞龙飞,后者笔迹很新,秋晚一眼便认出那是韩鸿雪的字。
秋晚想到原身还未入周府时,曾数次见过韩鸿雪随着韩父丈量土地,有次还见到他们在后山立着根长杆测影子,她心里一动,莫非这张舆图是韩家父子所绘制?
她将其余几卷羊皮纸展开,竟都是舆图,拼合在一起,几乎涵盖了整个州府。其中最老旧的两卷,上面只有粗糙字迹,而较新的几卷,便多出了韩鸿雪的字迹,甚至可看出他书法修习的轨迹,从原本的稚嫩,到今天这般颇具风骨。
秋晚灵光一闪,她又在书房逗留片刻,证实猜想后,满怀欣喜地去找韩鸿雪,可等她终于见到人,对方却正在收拾行囊。
“你打算去哪儿?”秋晚困惑道。
韩鸿雪见是她,手上动作一顿,接着又不紧不慢地拾掇起来,“我还有事必须处理,你若愿意,便在家等我回来,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他正叠着外袍的手紧了紧,语气有些艰涩道:“若是不愿……我会写一份和离书,你随时可以改嫁他人。”
“什么意思?”秋晚简直懵了,她万万没想到韩鸿雪竟要将她独自丢下,还愿意让她改嫁?一直埋在心底的委屈终于掩藏不住,犹如荒草肆虐。
韩鸿雪将外袍放入箱笼,站起来面对秋晚,“很感激你肯帮我,不论你有何要求,我都会竭力补——”
一只茶盏摔在他身上,温热的茶水溅了他一脸。
韩鸿雪错愕抬头,只听秋晚怒道:“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爹娘,要善待家人,顶门立户,做个俯仰无愧天地的君子?何为君子?君子当不惑、不忧、不惧!你陷于哀痛是为惑,心智不坚是为忧,背弃责任是为惧!君子动必有道、语必有理、求必有义、行必有正,你扪心自问,这些你都做到了吗?!你这般言而无信,对得起爹娘的期望吗?”
韩鸿雪整个人都愣住,秋晚的话犹如一巴掌抽在他脸上,让他感到莫大的羞耻与羞愧,一时间哑口。他看着秋晚发红的眼眶,愤然的神情,只觉得重新认识了他的妻子,这段时间对方总是安静地陪伴他,努力讨他欢心,此刻却难得一见地爆发。那烈性的脾气与言辞,隐隐有些过往跋扈的模样,但他心中没有半点厌烦,只希望她不要再伤心难过。他分明很想抱住她,安慰她,让她平静下来,可他头一回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能傻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