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望上
“奶娘秦氏带茜娘向太太问安。”奶娘抱着我深深弯下腰,垂着脑袋做礼,如此她抱我的手似乎愈加的紧了紧。而我满目里全是眼前的当家主母,一时间,我再无法抽离回忆。
刚刚平静下的我突然得到了莫名的勇气嚎啕大哭。奋力地挣脱开奶娘的手,呲哑着声音想喊些什么。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呐喊就只能听到吚吚呜呜的哭声,我好恨,为什么我这么小,竟然连母亲的手都牵不到。
“起吧,茜娘看来也是母女连心,心痛不已,带下去好生伺候着吧。”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连眼角都没有看我一眼。冷漠刺骨的语言,击碎了我心中残剩的希望。
我剧烈的扭动着身子,祈求着真正的母女连心能让她仔细的看看我,让她发觉一点点我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可是我力气太小还没碰及就被人拉开。
“夫人,大奶奶来了。”话音未落只见得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穿着精缎提花的袄衣,带着几个伶俐的丫鬟小步跨门而入。我还没来及多哭两声就被奶娘给抱走了。临走前,看了眼床上的生母,我心里默悼,“你的孩儿本要命绝,我无奈托于此身。你别怪罪于我,我会善待这副躯体也定永远敬你如母亲,你安心归去,与你孩儿团聚吧。”
生母薛氏被按照妾的仪式厚葬于祖坟之中,据说位置还是蒋国公亲自定的,为了其百年后还能相伴于身。这唯一的一份荣宠是现下的几位妾室都不可能获得的。活着的我倒平白遭了不少白眼。
“夫人,薛氏已去,茜娘如今未足年岁,不知你看是何人教养比较妥当?”蒋国公眼瞅着底下儿子,捋了捋胡子,慢慢悠悠的道出全话。
“不知老爷心中可有人选?”国公夫人端起桌上的茶并未沾嘴便放下,抬首看了看夫君。
“我看着一大家子都忙着,我们身边也长久没个孩儿逗乐了,不如就我们亲自抚养吧。”这句话一出,瞬间底下人脸色各异。有喜,有惊,有嫉,有怒。
国公夫人略带停顿,后又安然的盖上茶盖子,发出不小的声响:“老爷必定是思量了才来和我说的,妻哪有不依之理。”
就在我窃窃欢喜的时候,国公爷坐在堂上郑重发令。
“嗯,那除了大,三媳妇,其他人都退下吧。”
对于当家老爷的命令,众人的执行力还是相当之高的。话音刚落,站在下方的人群便井然有序的散开了。唯有两位屹然不动,便是生父口中所说的大,三媳妇。
我挣扎的从奶娘手中张望着瞧了眼三媳妇。这几日,我因丧母,暂住曹氏大媳妇那,可是没少听见这有关三媳妇的传闻。
只见三媳妇身着云锦花钩的宝蓝色褥裙衬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只那双眼总是精算得打量着周围人,我个人觉得作为妇人她身上总少了那么一股已婚妇人该有的妩媚。
古人常说像由心生,想必她确实如传言所说心狠手辣。正因如此的性格,配那个懦弱无主见的三爷想必也是极好的。
这范氏家出青州,正是力挺生父度过难关的首要一族。不过到底她都三十了未得一子,触犯了组训三无中的大罪。曹氏也是得此空隙,凭着已有两子又是家中长媳的地位,得到了财务大权的一大半。范氏当然不可能由此落人话柄,可是给三爷安排了不少美娇娘。传说,这些个美娇娘可都是从青楼里出来的,愣是把三爷吓得家都不敢归。直到国公夫人知道了,才屏退了三哥身边那些莺莺燕燕。赐给他一个本来是要给大哥做通房的女子。
这外貌,曹氏根本没法和范氏比。曹氏因年岁大身材臃肿不说,面容上也从不知抹些妆粉,用得都是过期的定容膏,细瞅瞅一脸凹凸不平的皱纹看着竟比国公夫人还要老上几岁。不过难得是,曹氏出身书香门第不仅能写得一手令人拍手称赞的楷书,更能做得出堪比李清照的深闺怨词,是长安城里出了名有才华的妇人。
但到底现在还是男权掌控的天下,女人知些附庸风雅的诗词倒也还好,若是议论朝堂正事,可是会牵连家族。
“夫人,这年关已过,你看什么时候该回趟祖庙祭拜祖先?”生父端起曹氏刚递上的茶水,轻抿了一口,若不是这里就一个男人我都不确定这话是出自他之口,那神色明明就不是询问的样子。
“老爷,你若是都计划了就只管把时间告诉他们,又何必多着这一举过问我呢。”国公夫人虽未将怒色置于脸上,她这满含怨气的语调何人不知话中所表达的不乐意。
“你看你,年纪大了,反倒不爱管事了。这事老夫还真的就得全让你定了。”国公爷放下茶水,脸带嬉笑的望着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哀叹一声,也没再纠结之前的问题,转了风向,低问道:“可是年初朝堂上有什么要紧事?要不你怎么这么心急。这老二也成天不见个影子,咱么也不知道这家庙现在是怎么个情况。还有你这刚说要亲自带茜娘呢,这不是又得麻烦大媳妇看置着吗?这万一大媳妇要跟着一起去,何人看管的好?”
她道完,还顺便瞥了一眼奶娘手中的我,不冷不热得加一句:“你这么宝贝着,谁都怕照顾不好,不敢揽活呢。”
国公爷顺着她眼神望来,张开手夺走奶娘手里的我,掂了掂:“年初确实是有要事要处理怕是之后一时不得空。茜娘这次跟着我们一起去,至于跟去的人,你晚些和两个媳妇商量好了就是了。此次就是去办件事,顺带祭祖,要不到多少人马,能从简就从简吧。”
还未得国公夫人回话,国公爷便起身抱着我往外走去。
他宠溺的揉揉我的发:“走咯,为父带你去瞧瞧新得来的红驹可好?那可是西域的宝马,待你大了,为父亲自教你骑马可好?”
道完,国公爷又亲昵的捏了捏我的小鼻子。我虽还只会咿呀,却懂得怎么样乖巧示好,更是放心大胆得往他怀里拱,娇滴滴得笑了两声。
第二章 春望下
其实国公爷也就是哄我一小儿开心,这红驹是骅骝,得来不易。而我身为女子,连独自上街都会受到歧义,又怎会真让我在街上骑马横行。即便他是劳苦功高的蒋国公也免不了那些大臣的谏言。
不过说到底,我还是很享受这份溺爱的。时常会赖在他宽大温暖的怀抱里安心睡觉。
晴天白日有奶娘和大人的陪伴总是欢声笑语的多。
可是一到夜晚,雷鸣闪烁,又是在没有电的世界,恐惧就悄无声息得渗透过我的肌肤,似针尖般割伤内骨。
数不清的夜里我都梦魇了,哭喊着的都是前世离世时的场景。
黑漆漆的夜里,我回想着过往的一切回忆。点点滴滴,磕磕碰碰的迹象都镌刻在回忆的争吵中。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再爱我了,他就厌烦我,恐惧我了?
陈阳家里贫困,勉强支撑着读完高中就出来闯荡,恰好在父亲的手下做事。我从第一次相见就记住那个年轻,勇猛,做事果断,但对我的关心却是无微不至。
其后便有了一段童话般动人的爱情故事。我们叛逆,我们私奔,我们顶撞一切一切最初的流言蜚语。
最疼我的哥哥和母亲,看不下去我在外面吃苦受罪的日子,求着爸爸放了我们一条生路。陈阳借此机会也表达了自己决心,那时候他做下的承诺只让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一切似乎都是从婚后变了样。哥哥带他接手家族事业,他变得帅气,霸道,是每个女人向往的男子。我时常看着他光鲜的外表不自信。毕竟,女人的岁月是最容易苍老。
然而,最可怕的是,我不能为他生孩子。我是石女。从得到这个消息以后,我发狂过,崩溃过,祈求过,他都对我不离不弃。我以为真的还能像从前一样,过着甜蜜的日子。可是他常常加班,对我也是忽冷忽热。
我的猜疑,我的不安升到了最高点。直到他身边出现了前女友,我们爆发了始料未及的战争。
所有人都说,“习悦,你为了这个男的丢失了太多了。”
而我总是含笑回答:“我不在乎,只要他心里有我就好。”
可是到有一天,他告诉我,他心里根本没有我的时候,我的世界崩塌了。
可笑,可恨,那张狰狞的面目点燃我体内每一处愤怒的火焰。我哭不出,我只觉得心里燃烧着满满的恨意无处可发。
奶娘闻声,探过身子,瞧我提溜着眼睛以为是要喝奶了。
她轻手轻脚得抱起我放在怀里:“姑娘,你是在害怕吗?别怕哦,这雷啊,只打坏人。”
我垂下眼幕黯然神伤。
“姑娘,明日就可以出去玩了哦。不过听说这次国公爷的胞弟屈突盖也会随行呢。”
相较于国公府的人口,屈突盖家嗣人口极其简单,两个嫡子带一嫡女,无任何妾女。听闻屈突盖很是惧内,此事时常被府内的三房四房拿出来当笑话讲,若要人不知恐怕是难数。不过对外他武艺精湛也没人敢在他面前嘲笑,便有那么一不怕死之人在他面前提过一次,盖老爷却如未闻一般不与计较,反之说了句“虎妻配虎将不也是一代佳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