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我心中全然没有了先头的不安,沉默中还缓缓流露出一种期盼。过了半响:“你是说赢彩头还是回崔府?”
桂林淡声:“都是。”
我心中滋味复杂,若是比武艺,我可以分分钟秒杀水欣。但是她是县主,是籍郎明媒正娶的妻子。若论心计,我这点城府就是再活一次都未必够用。
当下我便期期艾艾地回:“能保证不像之前被打得落花流水吧。”
水欣垂目想了许久才抬头看着籍郎:“刚刚你没有答上来,不如你开个题吧?”
籍郎冷笑了一声:“磨房磨墨,墨碎磨房一磨墨。”
正是腿脚站着发酸时,忽听得他这一句白话的口令倒不禁笑出了声。
这下好,连带着康王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射而来。
“难不成,王大商人的姨娘还会作诗?”康王换了一个姿势,随意得问道。
桂林推了推我,努嘴说:“别怕,只管放心大胆的说,反正再差也不会比他刚刚说的那句差。”
其实我想籍郎刚刚那句话并不是单纯的句面意思,他大概是有些愤恨自己十年寒窗苦读的功名只有用一个科举考试来评判吧。但是好似连着康王都有些小瞧的意味在里头。
我提着心,缓缓行了一礼,顺带活血腿部的酸麻,浅浅笑道:“那奴婢便献丑了。”
我含笑思量了一会儿,便轻嗓说道:“梅香添煤,煤爆梅香两眉灰。”
籍郎郑重得放下酒盅痴痴傻傻得望着我:“梅香……为何会联系到梅香?”
我顺心境一笑,展露了脸颊深深的酒窝,手捧着天上缓缓降落的雪子:“梅花香自苦寒来。崔二爷用不着为了一时的失利放弃一辈子的宏愿。”
“嘭。”
“欣儿,怎么连筷子都拿不住了。”康王妃一脸鄙夷得望着水欣,连连摆头。
陆远梁喃喃自语了许久:“梅花香自苦寒来!梅花香自苦寒来!”随即他恭敬得对着王元宝行一礼:“在下刚刚还当王兄所做只是投机取巧,可如今听着令妾说出的一番话不得不由衷的感叹。不知道原来不光光是文人才会懂那寒窗的酸楚。”
籍郎痴痴望着我的眼睛一眨不眨:“浣儿……”
我不知道她是在喊我刚刚欺骗的那个字,还是我原本与他私下订约的那个字。我只知道,就那一刻,他的眼里只有我。
康王看不下去,咳嗽了一声:“我看今儿彩头怕是要定下来了。”
康王妃有些踌躇,瞧不起我的扫了一眼:“这不是才行了几个人。那边李丫头她们可都还没有做呢。”
我叹息一声,赶紧又行一礼,乖觉得退回到桂林的身后。
桂林偷偷瞟了一眼我,咂舌:“其实这么多口令,到现在我就觉得你做的最上口。”
我眼瞅那倒在梅花树边的黑炭,长久笑着回:“不过是就景取情罢了。”
就那么一眼,激起了我心中千万层的涟漪。我连后头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根本没有记下。
一席酒宴,换了三盅酒壶,康王妃才兴致收敛。吩咐侍女分发笔墨。
“既然有彩头,就劳烦各位把印象里最深,最好的那句话题出来吧。”康王妃傲娇得望着下首的一众女眷。
此刻便已有人问出:“那李丫头刚刚说了什么诗?”
“我也不记得了。”
“那崔二夫人的呢?”
“多久前的了,哪里还记得住。”
眼瞅着她们都急急忙忙交头接耳,桂林看着我欢喜笑道:“我说吧,还是你做得口令最朗朗上口。”
我嗔了桂林一眼,为她细细磨着墨。
籍郎唰得一道吃惊的目光看着我。
我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怎么这么大意,差点就败露了。
桂林笔尖停下望着我:“怎么了?”
我视线未来得及收回,忙低垂眼脸:“我磨墨喜欢水化成一个梅花再研墨。”
“崔二爷知道?”
我眉目低垂:“我一直给他研墨,他能不知道吗?”
桂林愣了半响连忙安抚我:“他顶多就能看到个动作,看不到水纹的。放心吧。”
万事终无奈,我咬着嘴唇点了下头。
侍女小心翼翼地收走了每个宾客题下的绢纸。李夫人却左思右想定定看着我:“刚刚嬛娘也有行令,不如你也写一个作数如何?”
现下我不禁暗自发愁,这刚刚有几分洞察的籍郎要是在看到我簪花小楷岂不是要揭露真相了。
“我家表妹只会做那么几句上不了台面的酸诗。倒是写不得什么好字。”王元宝吃力得辩解着。
我头低得越发下,籍郎望我的眼神便越发坚定。
“岂有不会写字会做诗的道理?不如嬛娘就写把自己刚刚说的那句口令写下来如何?”籍郎盈盈而笑,透露着狡诈的意味。
周围本就看戏的女眷更是来劲:“是啊,别弄了半天,你这是从别出摘抄来的。”
桂林暗自咂舌,又不能帮我辩解。
我轻轻用右手撩起左手的袖口,极其迅速的题下了一行字。
再不是质疑,而是惊叹!
王元宝正立在我的桌前,沉声问:“你何时会用左手写字了?”
第十二章 魅
侍女收走了我的绢纸,桂林咳嗽了一声。我才迅速摆下笔,深吸一口气,却不知如何开口。
王元宝等了我半响,见我只是低着头无声,不由伏下了腰:“你怕被他看出来吗?”
桂林笑了一下,一面端着酒杯,一面朝着康王妃举杯:“我家这位妹妹怕是要有幸夺得今晚的头彩了。”
康王妃示意身边的侍女报上准确的数字,却惊得消息,说男方八位全都写了我行的口令。
籍郎含笑的眼眸里是满满的春水,他浓烈,炽热的目光叫王元宝心头一惊。拉着我的手说:“不过是往昔我和爱妾嬉笑时玩笑所做,却不曾料及她会记在心上。”
籍郎嘭的一声,猛烈地放下酒盅:“可我刚刚瞧着,王大商人似乎连自家爱妾会左手题字都不知道。”
那道犀利的目光,逼迫着我猛烈地松开了王元宝拉着我的手:“王元宝,你弄疼我了。”
桂林摆摆手:“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如果不想茜娘处于危难之中,元宝你就该把这口气吞下去。”
桂林说这话时候的姿态是我没有见过的冷静,强势。我本来以为王元宝会反感,会排斥,却不曾他真的吃这一套,竟然一点要粗脖子的迹象都没有。
水欣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籍郎:“那丫头身上一点和茜娘长得像的痕迹都没有。你是不是又看花眼了?”
籍郎蹙着眉,端详我面部的倔强:“是啊,她是一个温热的女子。即便有着武艺,待人也是柔和的。”
王元宝一愣,看着籍郎说道:“近儿琉璃制作有些突破,能来宴会已是挤出来的时间了。现下看崔兄的孩儿,身强体健也不缺王某这声祝福,那王某就先行告退了。”
桂林看了眼愣住我的:“元宝都不惜得罪康王的代价了,茜娘,把你那份念想收起来吧。太刺人了。”
我咬着嘴唇,点点头。
水欣却快步拦住了我的去路,忙让侍女把玉如意包扎起来:“这个是你该得的。”
她冰冷的手尖触碰到我手背是有一股寒风似的凛冽刻画着我的心口。我不是没有想过与他和平的共侍一夫,可是她屡屡笑里藏刀,暗自诋毁我的情谊不算还趁机想出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崔乐施。
我故作羞愧不已,只得低头说道:“那嬛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水欣本认定我会再推脱一番,她好彰显自己的大肚,可我偏偏没有按常理出牌。她飞快的瞅了我一眼,浅浅一笑,磕磕碰碰得对着王元宝说道:“既然有两位夫人在身边,王大商人就别那么急急慌慌的。慢些行路。”
王元宝冷笑了一声,转头诡异得对着王元宝嘲笑:“你就为了这个女人,不惜伤害她吗?”
康王着实看不下去,几番要开口都被水欣给瞪了回去。
康王妃搅碎了我刚刚写的绢纸:“我家女儿还轮不到一个商人来评判。”
水欣恰到好处的懊恼,连连摆头:“我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王大商人误会的地方可以指示。但是……我毕竟是籍郎的妻子。”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了籍郎。他还是依旧那副身外人的气定神怡,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王元宝,你别忘了,即便茜娘死了,她也是我崔家的人,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桂林大怒:“我们是茜娘的发小,自然是最关心她的人!她一个才女,一身武艺,为何会枉死?你若说她病去,那病去的理由呢?你说她难产,她自来身子骨最为利爽,为什么就会为生个孩子摊上命了?你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惦记她,又为什么在短短数月就再娶一妻!你可知道,当时,你和她的孩子还在襁褓之中!”
“住口!是她自己要出家的!要与你身边那个男子双宿双栖!这是她自己做得选择,枉死又能怪谁!”籍郎猛地推翻了面前的酒壶,通红着眼,怒声说道:“我也想问她!为什么她就舍得孩子,舍得丢下我十几年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