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思绪纷杂的将所知道的有关纪凌的事情过了一遍,时间不知不觉就划入了八点。
八点后正是楼层大查房的时候,病房里的病人能醒的都醒了,家属不时在病房门口转悠,都在等待主任医生的到来。
不多时,走廊上忽然响起了一串脚步声,并伴着交谈声。声音并不嘈杂,可确实声势浩大。使得原本神游太虚的连音都禁不住望向了走廊一侧,随后只瞧见一大群白袍呼啦啦的由远及近。
只一眼,她就看见了走在人群最前头,鹤立鸡群,满身儒气的纪凌。
最后和最初的世界(六)
岁月的变迁能改变一个人的容貌、气质、思想或等等其他,而时间带给纪凌的外在表现,只是一股历事沉淀后的稳重儒雅,以及一副金边细框的眼镜。
他都戴眼镜了。
连音翻开回忆,那双镌刻在心上的双眸,棕色的瞳仁仍是令人记忆犹新。
而如今,那双漂亮的眼睛隐在眼镜之后。像是与世界、与所有人都隔绝了开来。
连音视线从纪凌出现起便锁在他身上,但对方似乎并没注意到她,事实上从他出现起,他便一直低着头看手中的病例文件,确实没有机会发现连音的存在。
身边的人小声的对纪凌说着话,在抵达最近的病房后,一群人集体拐弯走了进入,护士台里的两个护士也一并跟了过去。
连音还坐在休息椅上,目光却一直注视着纪凌进的那间病房。
虽然她很想第一时间走到纪凌面前去,可有种名为近乡情怯的情绪忽然主导了她,让她没法起身,更不知道她拦下纪凌后头一句又该说什么。
连音突然有些心烦意乱,总觉得这样的胆小不像自己的表现。
另一边,医生们巡房的速度不慢,就在连音还没消化突然冒上来的心烦意乱时,纪凌他们已经巡完了第一间病房,病患家属们送着他们出来,口中还杂七杂八的问着各种问题。
这些问题都是在问纪凌的,从话语中连音听的出来,这些家属们对纪凌都很敬服。纪凌仍旧视线灌注在手中的病例文件上,但回答家属们的声音非常的温和,又耐心细致。
直到纪凌领着一帮医生护士进了第二间病房,头一间病房的家属们才停止了提问,随后第二间病房的家属们又如此来了一遍,有许多问题是其他人提过了的,但纪凌半点不觉得重复回答又多累,耐心的尽量照顾到每个人。而后是第三间,第四间……
随着时间的流逝,纪凌带头的那群人终于靠近了连音所坐的休息长椅。
其实除了一路上没抬过头的纪凌外,其他的医生们早注意到在休息椅上一坐坐半天的连音了。
随着渐渐走近,投注到连音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丰富,只可惜连音最希望看到自己的那人却始终没有投注来哪怕一眼。
就在纪凌相距自己不过一米的时候,连音动了动手指,想要站起身。
也正是这个时候,一直看着手中文件的纪凌忽然停住了脚步。他身旁身后的队伍一并跟着停了下来。
纪凌用眼角瞥了眼,突然发问,“这是哪个病房的病患?怎么没穿鞋?”
他身旁的医生早注意到连音了,这楼层平时都是他在负责,可印象里没见过连音,一时也不好回答。其他医师也是同样的情况,大家都不认识。
纪凌没等来回答,视线终于从病患的赤脚挪到了面上。
连音随着他的动作,心脏处竟然瞬间加快了跳动,不禁猜想纪凌见到自己是否会觉得意外,那么相像的那张脸,他还记得自己吗?
但是结果却叫连音失望了。
纪凌看着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同来,只是走到她面前,俯低了身子,轻声细语的问她:“你是那间病房的病患?现在是查房时间,最好请回病房里等待。”
连音眨了下眼,虽然知道他不记得也没什么,毕竟自己离世也有些年了。但仍挡不住难过和失落的情绪蹿向了鼻间眼睛,也只能靠努力盯着他眼镜后的眼睛看,才硬忍住了眼角处的湿意。
之前与连音说过话的护士到这时候才站出来,解释说:“这位病患不是我们楼层的。一清早就跑来了,说是来找纪主任的,我问她找纪主任什么事,她也不说,一直坐在这里。”
纪凌听完,再看连音时露出了一点点笑意,那是医生对待病患的表情,“我是纪凌,你是要找我吗?”
“是。”连音哑着声回答道,“我找你。”
纪凌嗓音依然温柔,只是话语不免教育,“有事找我也该将鞋穿好,长时间冻着脚,是会感冒的。”
转头,他对护士示意,“有一次性的拖鞋吗?麻烦取双来。”
护士应了声,连忙去取拖鞋。
纪凌再转向连音,说:“有事可以到办公室寻我,眼下我还要巡房。”他低头看了眼腕上的表后,才续道:“这样吧,十点我有门诊,九点五十的时候应当有空,你有问题可以在这个点来寻我。”
说完他站直了身子,连音见他似是要离开,急急伸手拽住他的白袍,“不要走。”
纪凌又低头看她,连音动了下嘴唇,还没真开口,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袭来,眼前一黑,完全没了意识。
她这一昏,全然不知外间事,自然也不知道她拽着纪凌的白大褂从座椅上直直往地上倒的场面有多惊人。
要不是纪凌眼明手快扶住她,怕是他这海大附一的招牌主任医生就该被不知从哪来的女病患一扑倒地,出一出洋相了。
连音再次脱离无边的黑暗时,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病床上,而外头的天色已然全黑。
周遭病床的病患和家属大多安安静静的,也没人注意连音的醒来。
连音难受的动了动脑袋,一眼看见上方正滴着滴液的吊瓶。难怪觉得手凉,原来正挂着点滴。
虽然睡了很久,但她思绪并不糊涂,晕倒前的事情还记得清楚。这会儿只是有些暗自庆幸,晕了也好。
负责病房的护士从外头走进来,给其他的病床派了药,见连音已经醒来,露出了个笑,主动与连音说话,“醒来了?你这小姑娘倒有意思,在我们跳了河,一醒来又跑去楼上骚扰我们纪主任。你这么多戏,是要做什么啊?”
连音拧了拧眉。跳河?骚扰?这形象听起来可不怎么好。真的是在说她?
护士又说:“醒了就好,发烧三十九度二,等会要给你推针退烧针。可别睡了啊。”
连音还沉浸在自己的负面形象中,护士看了她眼后就出去了,不多会就来给连音打了针。
最后和最初的世界(七)
推了针退烧针后,连音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大天亮,等她再醒转时热度都已经下去了。早上医生来查房时表示她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不过为防止高烧反复,要她再住一天院看看情况,等到明天这个时候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女护士见连音状态这么快恢复,只能赞一句年轻就是好。不过就是这样,一天两瓶点滴还是躲不了的。
连音目送着医生护士离开后,这才用退了烧的大脑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绪。
昨天只顾着去见纪凌,全然没时间消化其他的事情。比如昨天在她脑海里说话的声音,以及那声音留给她的记忆。
还有那句重要的话:她已经不是曾经的她。
连音直到此时才重新去翻那新生的记忆,那位伟大的主神赐予了她新生,也给了她新的身份。
她的姓名依然叫连音,父母在她十来岁时遭遇了重大交通事故,全部当场一命呜呼。上大学前她一直借住在亲戚家,直到考上了海港大学,又满了十八岁,她这才脱离了亲戚家,靠着父母留下的巨额赔偿金到了海港城生活。
如今,正是海港大学大二的学生。
记忆过到这处,连音不禁顿了下。转身便去寻她的钱包,从钱包里抽出了自己的身份证瞧了瞧,上头的出身年月清清楚楚的提醒着她,她如今的年岁正与她当初离世时的年纪相等,那纪凌如今的年龄岂不是大了她快一轮了?连音被这个数字扎懵了。
“嗨,这位小病患。”一道稍显不正经的声音忽的响在连音耳畔。
连音瞬间拉回思绪,就着旁边一瞧,她的病床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白大褂的男医生。
男医生见连音看他,露出道友好的笑容,白而整齐的牙齿,特别的健康。
是一个有些小帅气的男医生。
连音为对方打完标签,才礼貌的出声:“你是在唤我吗?”
“是你。”男医生肯定了连音的问话,两手往八大褂的口袋里一插,笑道:“我姓高,你落水的时候正好我在附近。”
连音脑子里忽然想起来昨天护士有提过是位姓高的医生救的她,还替她垫付了医药费,原来就是面前这位。知道了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连音跟着接口道:“高医生救了我,昨天护士跟我说过,谢谢你。对了,听说你还为我垫付了医药费,请问多少钱,我还你。”
“别别别。”高医生说,“我只是来看看你情况的,不是来问你追讨医药费的。你要还钱,也等确认身体好了,没问题了再还。当然,你要不还,也没关系。反正你一出院,我也逮不着你,我也没这脸问你一个小姑娘要钱。”说着这些话时,高医生脸上的笑意不曾褪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