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什么意思?老子可一直拿你们当朋友!”身体的每一处都因为受伤在颤抖地疼痛着,宁乐闭着一只青肿已经无法睁开的眼睛,用另一只眼睛艰难地斜视他,咬了牙,带着不顺畅的喘息,一字一顿地问。
“朋友?”乔四哈哈大笑起来,带着嘲笑对同伴高声说,“你们听见了吗?他竟然说朋友!”
其他两人亦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朱二不屑地啐了一口:
“真恶心!还朋友?只不过是在一起吃喝玩乐玩女人罢了,要不是你爹是县令,老子才懒得和你这种傻子结交!你也睁大眼睛多用用脑子如何?啊,反正你就算睁大了眼睛也还是用不了脑子,因为你是傻子嘛!哈哈哈!“
宁乐的眼眸剧烈一缩,不可置信,悲愤交加,颤抖不停地怒声说:
“我在你们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你们欠了我那么多钱,现在竟然说这种话,你们、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过分?哈哈。你这孙子说话还真像个娘们儿!你花钱那是你愿意的,哥几个什么时候欠过你钱,有借据吗,死小子,你少在那里血口喷人!”
一瞬间,连同自尊,仿佛有许多东西在胸腔内一并粉碎。这样的粉碎感所带来的感觉不是愤怒。不是憎恨,而是冰冷,从里到外的冰冷。雨水浇打在身上,似寒了全身的血液:
“畜生!你们几个孙子全他娘的是畜生!”
“哟呵,还有力气骂呢,今儿还真硬气!兄弟们。接着揍!”隋三大声说。
于是呯嘭的拳脚声又一次响起,却被哗哗的雨声掩盖。闷在潮湿的地面上,几乎听不到。
苏妙和苏婵循声走过来时正看见宁乐狼狈不堪地歪躺在地上,被隋三一脚踏在脸上,他们三个先前喝多了酒。这会儿费了许多力气越发觉得疲惫,打够了之后看了一眼死气沉沉地躺在雨水之中的宁乐。
“小子,记住了。做人别太嚣张!”隋三说完,在宁乐的脸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收了脚冲其他两人扬了扬下巴,三个人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离去。
得意的背影与愉快的口哨声又一次被雨水遮盖住,仿佛并不曾存在过,只有宁乐一动不动地侧卧在水洼里,遍体鳞伤,衣衫褴褛。
还真是狼狈啊!
顿了顿,苏妙缓步走过来,来到蜷缩成一团躺在雨水里的宁乐面前,蹲下来,将伞移到他的头顶。
天空乌云密布,周围大雨瓢泼,一缕阴影遮盖住他,雨仿佛戛然停止,宁乐睁开一只还能够勉强看清的眼,眼神空洞地望向她。
“要来我家吗?”她轻声问,声音很轻,却没有被轰隆的雨声盖住,很清晰地传入耳中,似击溃了他的心房。
宁乐用一只贴近地面的眼睛望着她,顿了顿,忽然笑起来,凄凉又自嘲地笑出声来,那声音时断时续让苏妙想起了跳针的留声机。笑着笑着,他的嘴唇开始颤抖,并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有眼泪涌了出来,和脸上尚未干涸的雨水混合在一起,到最后泪水多过雨水,他开始呜咽,紧接着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苏妙蹲在地上,静静地望着他。
苏婵立在她身后帮她撑伞,一双眼笔直地望着宁乐,平静的面孔上没有一丝波动,看不出任何表情。
……
宁乐跟苏妙回了家,还没走到家门口他就开始发烧。
苏婵把房间让了出来,自己搬去苏娴的房间。
“又捡人回来了。”苏娴看着被苏烟换了干净衣服正缩在被窝里说胡话的宁乐,抱怨道,瞅了苏妙一眼,“你可别捡成习惯。”
话一出口,其他人全都看向回味。回味见他们都望过来,摸摸鼻子,别过脸去。
“可怜见儿的,老子生死未卜,又没有娘,这半大的小子以后可怎么是好!”苏老太又开始数着珠串念佛,也不知是家境好转还是上了年纪,她的怜悯之心似乎与日俱增。
“宁县令过去那么照顾咱们,宁乐也常来光顾生意,他没地方去,暂且让他在咱家住着吧。我去给他煎药,小味味,你要好好照顾小乐乐。”苏妙笑眯眯地说。
“为什么是我?”回味吃了一惊,忙问。
“这里只有你和烟儿两个男人,烟儿还要上学堂,被传染就不好了。同是‘被捡回来落魄团’的一份子,要好好相处哦!”她在他肩上拍拍,含笑说完,出去了。
什么“被捡回来落魄团”?把人说的像流浪狗一样!
他望向屋里的其他人,苏老太和胡氏早就跟着出去了,苏娴看了他一眼,果断地道:
“辛苦你了!”
“……”苏婵一言不发地跟着大姐离开。
“太好了!今晚可以一个人睡床!”苏烟欢呼起来。
回味眼角一抽。
“回大哥,你要小心,可不要也被感染了风寒。”纯娘担心地提醒。
“那你留下来不就好了。”回味瞅了她一眼,说。
“我一个女儿家,不方便的,再说我还有许多唱词要温习整理,没空的。”纯娘腼腆地笑着说完,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他们一个不留地离开了,回味回头看了一眼正高烧的宁乐,皱了皱眉,真麻烦!
宁乐最大的优点大概是身体素质好,一碗药灌下去,半夜里就退烧了,于是回味很没责任心地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当苏妙来查看时没找到回味却看见一直昏睡的宁乐已经醒来。
“你醒了,要不要吃东西?”她问。
宁乐呆直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用粗哑得恍若干涸的砂砾一般的嗓音轻声问:
“这里是你家?”他才开口说话脸上的伤便疼得难受,表情有一瞬的歪曲,却没有叫痛。
“嗯。”苏妙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又问,“要不要喝水?”
宁乐没有回答,而是垂着眼帘沉默了半晌,接着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忍耐着羞耻压抑着自尊猛然望向她,干涩紧绷地说:
“阿妙,可以借我钱吗?我想见我爹!”
苏妙微怔,望着他笔直地望着她的眼,炯炯的眼光背后是颤抖的怯懦、恐慌与凄凉。顿了顿,她含笑回答:
“可以啊。”
“真的?”他抛弃了自尊心说出这话,却没有期待她会答应,并不是不希望她答应,只是没抱太大的希望,而她居然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很震惊,不可置信地问。
“真的。”她点点头,笑说,“写下字据,日后还我就是了。”
“好好好!”宁乐把头点成了鸡啄米,突如其来的狂喜让他整个人豁然开朗起来,连脸上的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不过在那之前先吃饭吧,没有体力什么都做不了。我煮了南瓜羹。”苏妙端过一个瓷盅笑说。
宁乐还没回答肚子先叫起来,窘迫地没有拒绝。
苏妙支了炕桌,将瓷盅放在炕桌上,橙黄甜嫩的南瓜羹泛着令人心尖发软仿佛坠入美梦一般的芬芳,将南瓜去籽洗净切成小块蒸熟,捣成泥后与清凉的薄荷叶一同炖煮成糊,调入蜂蜜拌匀,接着在南瓜羹的顶端舀一勺紫红色的桑葚果酱,甜美中混合着微酸,薄荷的清凉沁人心脾,爽滑细嫩,入口即化,似能令人忘却所有烦恼。
宁乐垂着头吃了一口,却不料睫毛一颤,两粒大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掉进南瓜羹里。(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父亲
宁乐毫无预兆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因为自觉窘迫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泪,越是擦那眼泪流得越凶。
“我去烧点水来。”顿了顿,苏妙轻声说道,起身走出房间,留下他自己一个人。
身后传来就快要压抑不住的哽咽声,苏妙加快步子走到堂屋,掀开门帘才走出厢房,就看见回味正双手抱胸背靠在门边的墙壁上。
“你在干吗?”她狐疑地轻声问。
“晒太阳。”他淡声回答。
苏妙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似乎雨还没下完的天空,又看向他仍旧面不改色,无语地轻叹口气,想了想,拉起他的手一路走到厨房里。
“做什么?”回味不咸不淡地问,倒是没甩开她的手。
“宁乐说想见他爹,可是收押犯官的牢房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进去。”
“你知道的挺清楚嘛。”
“我虽然不介意借钱给宁乐,反正不管是卖身还是卖别的他总能还上的……”
“你想让他卖身?”回味眉毛一扬,哭笑不得地说。
“我总不能白白地把钱借给别人。”苏妙理直气壮地回答。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噗地笑了,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当烂好人就够好笑的,当个烂好人还要找理由更好笑了。”
苏妙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我是认真的,我虽然不介意把钱借给他,可也不愿意做无用功,没有门路只会白白浪费银子,我的银子也是赚来的,可不能浪费。”
“所以?”他依旧挑着眉。看着她,轻飘飘地问。
“你不是少爷大人吗,家里好像也很有钱,经商的人古往今来都会和官场上有或多或少的联系,至少你应该熟悉官场上的事情,你说该怎么办?”她直勾勾地望着他,认真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