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是他……”
谢奕尽管知道自己的想法十分不孝,但是看着父亲这样在外面看着冠冕堂皇,正派清明,实际上满腹私欲,毫无人性,他真的既希望自己没有这样的爹,又恶心又绝望。
尽管谢奕和陈芸这边一直试图拦着,但是谢行一个大活人,能跑能跳,又是主子,下人们并不能怎么着他,还是被谢行闯到了谢夫人的院里。
当谢行发现婉如并不在谢夫人院里时,就意识到一定是事情有不对,就直奔陈芸那里。
那个时间谢奕还在官署没有回来,陈芸看着眼睛通红的谢行,只能沉默以对。
“二嫂……求你,告诉我宛如的下落吧……她到底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谢行眼睛里都是一道道的血丝,他知道婉如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下落不明的,都是因为他,若是他不坚持要娶婉如,没遇到婉如,没爱上婉如,那个姑娘,该还是能够过最简单的日子,每日吃吃喝喝以食忘忧。
内心里都是无言的悔恨,谢行已经快恨死自己了,都是他不成熟,欠考虑,若是胆子再大一点,直接带宛如走就好了,不用让她一个女子承受这样的结果。
“二嫂……”
谢行已经痛的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执着的看着陈芸,最终陈芸受不过他的眼神,又怕直接说婉如已经死了,到时候谢行再崩溃后,想不开,只能含糊的道。
“婉如被你爹送出去嫁人了,具体送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你二哥和你爹大吵一架,也没有问出来。”
陈芸只能满心的抱歉,这对年轻人的悲剧谁也不想看到的,一切都是谢老爷那个罪魁祸首。
“我知道了。”
谢行的眼睛彻底的黯淡了下去,仿佛骨子里的生命力彻底的消逝了一般,许久后,哽咽着点点头,颓然的转身离开了。
等谢奕回来后知道了,赶紧到谢行屋里试图安慰他,但是谢行自此再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只是日日的沉默静坐在床前,看着婉如绣给他的荷包出神。
荷包的针脚很一般,只是上面的图案活灵活现,一尾胖鲤鱼活泼的跃然其上,谢行沉默的抚摸着荷包,让冰凉的布料上都带上了怀念的温度。
他想起当初,婉如把荷包给他时,指着鲤鱼笑嘻嘻的说它看上去很好吃,那时的一颦一笑,言笑晏晏,仿佛还在片刻之间。
如今谢行愿意把全世界的鱼都捧到婉如面前,让她尽情的吃,只求她能够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谢行睁开眼,是婉如傻傻的笑容,闭上眼,耳边则是她笨拙的试图讨好他,“表哥,我可以做妾呀!”
这个傻姑娘,从小在家里就没有享过什么福,一个被忽视的庶女,和姨娘在偏僻荒凉的小院子里过活,还要被嫡出的姐姐欺负,但是依然自得其乐,保持着天真善良的本心,丝毫没有抱怨过什么。
等到被父亲送到谢家,又倒霉的遇到了他。
谢行不管别人是如何去看婉如,他也知道,她不机灵,不聪慧,死脑筋,爱贪嘴,心很大,万事不操心,但是只有一个宛如,能够在他阴郁的站在母亲的院子里,递给他一块蜜腌果脯,“别伤心,给你好吃的。”
其他人都可以嫌弃和看不上婉如,但是唯有谢行知道,婉如有着比所有的人都要干净清澈的眼睛,和温暖善良的心。
虽然真的说起来,谢行和婉如相知相爱的时间并不那么长,只有短短不到的两个月,但是谢行却觉得自己的另一半心已经被劈开,让婉如带走了。
剩下的这一半,已经枯萎和慢慢腐烂了。
那个心里和眼里,除了好吃的,只有自己的蠢姑娘被送走了,而大秦这么大,他该去哪里找呢。
在所有人没有预料到的一个午后,谢行一件衣服也没有带,只是带上一个小厮说要去书院,但是半路上把小厮甩开,再也没有回来。
谢老爷听说谢行离家出走后,又怒又气,撂下狠话谁也不许去找,早晚等他在外面过不下去时让他爬回来。
但是谢奕知道谢行此时的绝望,依然和陈芸偷偷的令人打探谢行的消息,最后一次有人在京外的春陵县看到谢行时,他正在一家木匠铺子里做帮工。
谢行让人替自己给哥嫂传个话,说他再也不会回京都了,要出去找婉如,活到哪一天,就找到哪一天。
直到这一年的秋天,直到谢奕将要带着陈芸离开京都,前往滁州任职时,依然再没有谢行的音信了。
谢老爷到底没有撑住两个月,没想到分文没带,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儿子竟然这么硬气,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于是四处派人去找,但是丝毫不见谢行的影子,谢行好像消失了一般。
因为新郎跑了,谢家没有儿子能够联姻了,最终和罗将军家大姑娘的婚事,也只能作罢。
谢老爷亲自上门帮谢行退婚,赔礼道歉,礼数周到的让罗家没有挑出毛病,但是回来后自觉老脸被丢了个干净,头一件事就是开了宗祠,把谢行的名字划掉了。
谢家三爷莫名其妙失踪的消息,倒是也在谢老爷的有意控制下没有外传,谢行素日在京都里也不是很招摇,除了几个知交会上门打探,倒是再无风无浪。
本来长子废了,远去旬州老家,最小的儿子,又远遁他乡,不见踪影,谢老爷自当没有这两个儿子,就只剩下谢奕这一个还凑合的儿子,自然是不舍得他离开京都的。
但是谢奕实在厌倦了谢家的这些事,也不想再在谢老爷身边呆着了,他不能再和原先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心肺的过日子。
他亲自去小皇帝刘瑞那里请命,主动要求离开京都,外放做官锻炼,真正的在当地做点实事。
刘瑞其实还蛮喜欢谢奕这个姨丈的,长得好看,又挺有才华,关键还想做实事,做皇帝的,有这样的臣子,能不喜欢吗?
虽然有谢首辅的影响,刘瑞也不敢和谢奕太过推心置腹,但是刘瑞倒是有种任人为用的观念,只要能够得用,并不会看重出身,因而和谢奕君臣相得。
之前曹州的事,被谢首辅看在曹家的面子上,算是压下来了,而且因为在整个北方都贫穷积弱的大局面下,和曹州一样荒地遍野的周府和村子也相当的多,曹州也就并不那么显眼。
便是各州长官报到朝廷的数据已经美化和掺了许多的水分,北方的大环境也是不好,地方上财政一穷二白,税赋收也收不上来,国家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免收税赋,鼓励耕种。
但是实际上,北方地区都免税,之前国家也拨款赈灾,出钱出力,况且地多人少,应该不至于落到如此局面,但是刘瑞年幼,权臣当道,吏治越发*不堪。
北方的很多地方,朝廷不征收税赋,许多地方官员也要私下找明目收税,收上来的钱粮并不上缴国库,而是由胆子大的官员贪墨,一层层往上孝敬,更上面的官员们,收到不断进贡上来的好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因为这些人牵连甚广,一层接着一层,之前曹州高拱贪下了朝廷的救灾款,也没有事,更助长了歪风邪气。
独善其身或者不同流合污的官员,反而要被排挤,故而这些事也没有人搬到明面上说。
所以说,即便南方富的流油,但是税赋也支撑不了全国,朝廷国库也没有多余的钱粮扶持北方了,振兴北方迫在眉睫,急需要一批实干派的官员过去落实经济,早日恢复税赋。
谢奕也是出于这一方面的考量,他是在庄子上见过真正的穷苦百姓是什么样子的,更想要在地方上做一点事。
加上陈芸也托了大哥的关系为谢奕走动说项,好歹谢老爷也答应了,但是首辅的儿子做个小吏也让谢老爷怪没面子的,最终让谢奕去滁州的川府做知州。
谢奕离京前,带着陈芸又回侯府住了两三日,此次离开京都,大概什么时候回来也不好说了。
本来陈芸是说什么都不愿意离京的,她才愿意离开父母和谢奕一起去外地呢,而且她还要担心父母和常在宫中的姐姐呢。
但是她在进宫时和姐姐偶尔说起时,没想到陈蓉竟是十分支持。
本来陈蓉是尽量的不想给陈芸增加压力,陈芸怎么说也是出嫁女,重担她自己能够担起来,加上侄子予深和予溪都出仕了,还有两位兄长,能用的人也有,所以不至于让陈芸去挑大梁。
但是偏偏现在的局势,陈蓉的计划里,有需要用到陈芸的部分。
现在朝中局势陷入一种诡异的风平浪静中,以谢首辅和恭王,加上失势的南派三方势力,倒是能够互为对手,维持平衡,但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特别是这两年,因为北方干旱,免除了税赋,全国的税赋都压在了南方那边,南方的局势也就不太稳定起来,兴起了豪强圈地的风气。
当地的百姓交不起高昂的赋税,于是把自己的土地低价签给当地的名门望族,由农户变为佃农,这样他们的土地收入就变成了分成制,佃农只收三成,七成归主人所有。
而原先如果农户们不卖地,税赋就要占总收成的九成,甚至十成,一年到头干活等于白出力,谁也不想这样下去,虽然把地卖出去,自己留下来的收成也只够不饿死,但是总比白出力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