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不等沈绍作答,二人的身后便传来了沈缙清冷的声音:“池塘水深,止余不该带着阿络到水边来的。”一手从沈绍的怀里把沈络抱了过来,沈缙的俊脸上满是严肃,“想吃这水里的鱼要等你长大了自己有能力去抓才行,现在乖乖地不许往池塘边上跑。”
沈络歪过头,看着长兄,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问道:“是要长得像大哥一样的时候才能吃么?”那样好像要等很久很久呢,沈络心里有点儿失落,可还是记得沈缙曾经教给他的话,男子汉大丈夫,想要什么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得到。他咧嘴露出小虎牙,“阿络定会快快长大的呀~”
将沈络放到地上让他自己去别处玩耍后,沈缙才将自己的目光落在身边的沈绍身上。兄弟俩一母同胞,感情素来也算亲厚,只是一个常年在外征战,一个久在学堂读书,倒是不常见面。沈缙这会儿看着沈绍,才恍然觉得自己的大弟如今也与自己一般个头了,嘴角一翘,缓缓开口道:“你如今身中探花,但年纪尚轻,不必急着露出锋芒,依着为兄的意思,莫若先去翰林院历练一番。”
沈绍微笑颔首:“止余亦正有此意。”
如今朝局变幻,他才初出茅庐自然不敢锋芒太露,与其像新科状元那样变得炙手可热,他反而宁可低调做人。
“此外,卢阁老你也该去拜访拜访。”见沈绍蹙眉,沈缙嘴角一勾,“知你不耐烦这些,但日后官场周旋这些也不过尔尔罢了。”
沈绍摊手,无奈地叹息一声:“大哥说的我都记下了。”
伸手拍了拍沈绍的肩膀,沈缙张口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便被他打断了,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只见安氏身边的陈嬷嬷正抿嘴笑着往这边走来。
陈嬷嬷走到兄弟俩跟前,依次行了礼,才转向沈缙,笑着道:“老夫人让我来请将军去羲和院一趟。”
“不知母亲是有何吩咐?”沈缙微微皱眉。
“将军去了也就知道了。”
沈缙到羲和院的时候安氏已经在屋里等他许久了,见他见来便招手让他上前,不等他行礼便开口道:“你可知我今日为何唤你过来?”面上是要有的严肃。
沈缙拱手,十分老实地应道:“孩儿不知。”
安氏叹了口气,让沈缙坐下后才看着他缓缓开口道:“前番与你说的话你也该是思量过了,既然你心里有谱给姜姑娘安排了去处,那么也该好生思量着与阿诺好好过日子才是。”见沈缙蹙眉,她又叹了一口气,“你房中的事娘也不想插手,只是时俨呐,夫妻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结,你与阿诺如今到底是个什么章法。”
沈缙知道安氏言下之意何在,俊脸微微有些不太自然,黙了默才道:“儿子会与她好生过活的。”
“你这是要敷衍我到什么时候?”安氏皱眉摇头,看了一眼屋外没有下人经过才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沈缙数落道,“当初你一意孤行误会阿诺将人迁到回雪居去,分居至今,你让下人如何看待阿诺?阿诺本就是个可怜的,嫁给了你也是委屈她了。”
“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沈缙嘴角微抽,深觉自己的母亲疼爱阮诺更甚于自己了,什么叫嫁给他是委屈了?“迁居之事儿子所为的确失当,后来儿子已经派人去让她搬回来了,只是被拒绝了而已。”提起这桩事,沈缙心里也有些许不快。
见他一副榆木脑袋不开窍的样子,安氏只觉得头疼,按了按眉心才与他继续道:“你想要阿诺如何?你自己好好想想当初你做的那些事情,哪一样对得起她?”
沈缙哑然。
安氏长叹一声:“时俨,你若是愿意听娘一句话就去好好哄哄她,阿诺那孩子是个心软的,也不会与你为难,你们两个好好的我也才能放心。”说着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几分打趣意味,又道,“为娘还等着抱孙子,你总不能让娘一直等下去不是?”
沈缙薄唇抿得快要成一条线了,半晌才点点头,淡淡地道:“母亲的意思儿子明白了,若无其他的事情,儿子先告退了。”
安氏摆摆手,看着沈缙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对身边的陈嬷嬷道:“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冥顽不灵。”
陈嬷嬷抿嘴一笑,劝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呐也别太操心,将军心里自然有数呢。”
“哎,他心里有数又怎样,回雪居那位脾气也拧着呢,真真是两个冤家。”安氏想想就觉得头疼,“我想抱孙子还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呢。”
陈嬷嬷见安氏烦恼,眯眼笑了,“您也糊涂了,将军这儿说不通不是还有三爷,眼瞅着可该娶亲了?”
安氏闻言眼睛微微一亮,而正在聆听父亲沈修远教诲的沈绍突然毫无预兆地打了几个喷嚏,惹来一顿数落……
☆、留宿
夜幕降临,回雪居廊檐下的灯笼渐次亮起,阮诺看了一眼窗外的明月,嘴角微扯,随手放下帘子转身走回桌边,看着桌上摆着的两菜一汤,轻轻地摇了摇头坐下,拿起筷子便准备吃饭。
然而这时候院子里却传来卿云一板一眼的声音:“见过将军。”
阮诺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抬头向门口处望去果然看见沈缙已经踏进了房门,这会儿正在解下身上的披风,不由眼波微闪。
这般时辰他怎么会过来?
阮诺心头疑惑,搁下筷子站起身,移步走到沈缙跟前,只睁着一双眉目盯着他看。
沈缙将手上的披风随手递给身旁的卿云,察觉到阮诺的注视后有些不大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轻咳一声:“这么晚了还没用饭?”说着朝着阮诺的旁边迈了一步,目光打桌上的菜式扫过,眉头蹙了蹙又轻轻地舒展开,“正好我也才从衙门回来,饿得紧,一处用饭?”
阮诺讶然抬头,对上沈缙清冷依旧的面庞,微微怔了怔,别开脸,颔首。
人都已经进了门,她总不能将人赶出去不是?只是……
只是他们两个人很熟麽?
猜不透沈缙的心思,阮诺有些懊恼,面上却丝毫不露,依旧是一副娴静淡然的模样。
等到月荷添了一副碗筷和两道菜以后,阮诺才和沈缙相对坐下。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阮诺的饭量本来就不大,对着沈缙更是食欲大减,随手扒拉了几口米饭后就放下了碗筷。
沈缙皱眉:“这就吃饱了?”
阮诺点头。
沈缙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静静地看了对面垂首的小姑娘以后,嘴角一翘,伸手拿过她面前的碗将剩下的米饭扒拉到自己的饭碗里后就舀了半碗汤进去,“把这汤喝了。”
阮诺怎么也没想到沈缙会有这样一番举动,注意到他碗里堆起的米饭,又看了一眼递到跟前的碗,红唇微抿,耳根忽的一热。
“要我喂你,嗯?”尾音轻轻上扬,似是含着戏谑之意。
阮诺顺着碗看到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目光最后落在沈缙的脸上时已经带了几分疑惑,最后拧不过沈缙只能乖乖地接过碗。
“虽说夜里不该多吃,但你用的太少,既不肯吃饭那就喝点儿汤吧。”
清冷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时没有半分波澜,阮诺轻轻地咬了咬唇,纠结了半天后还是乖乖地埋头喝起了汤。
坐在对面的沈缙见状,眉头舒展,眼底也晕染开淡淡的笑意,半晌他方悠悠地收回视线,翘着嘴角继续吃饭。
察觉到对面的那道目光终于移开了,阮诺在心底松了口气。
前些日子觉得沈缙有些奇怪就罢了,可是今晚他的一举一动着实让人费解,这般细心体贴的沈缙当真还是她印象里那个不可理喻的将军么?
阮诺的眼底浮现出一丝迷茫来。
本以为沈缙用完饭就会离去,可是这会儿看着坐在窗下棋盘前的挺拔身影,阮诺凝眉抿唇。不能这样晾着他不管只能怀着满心思绪倒了一杯茶走了过去。
沈缙看着面前多出的一杯茶,下意识地抬头就看见阮诺神色淡淡的站在自己的跟前。他嘴角翘了翘,指了指桌上的棋盘,问:“这棋局是你摆出来的?”
那是她闲着无聊摆来玩的,只是还没想出破解的方法罢了。
阮诺知道沈缙的棋艺不差,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心里倒有些好奇他是不是能破解了这盘棋。
沈缙指了指对面的位子,见阮诺乖顺地坐下了,才从棋钵里拈了枚白子,似是不假思索又似是随手落下,可是原本陷入僵局的一盘棋登时就形势大变,落于下风的白子竟然就反败为胜了?
阮诺微微张着嘴,显然是很惊讶了。
沈缙心里有点儿小得意,缓缓地收着棋盘上的白子,一边淡淡地道:“习兵法那会儿时常会被拎去下棋,整日对着黑白两色只叫人心里憋闷,可是师傅却说棋艺之道和用兵之道相通,若是这点儿心都定不下来,想要成为统帅三军的大将无异于痴人说梦话。”他顿了顿,收完了白子又去收黑子,“后来投了戎,倒是很少再碰这黑白棋子了。”除却上次在阮家的萱草园、她的闺房以外,今夜是他投戎以后第二次摸棋子。
眼见得棋盘上的棋子被尽数收拾了,阮诺抬头看向沈缙,瞧着他棱角分明的俊脸和眉宇之间的坚毅,才恍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与她前世见过的任何一人都不一样。她的心头有些莫名的情绪在涌动,理不清去也不想去碰,只淡淡地抿了抿唇,静静地听沈缙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