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楚瘪瘪嘴,倒是不说话。
刘氏和魏楚两母女在殿中慢悠悠地说着话,上着妆,而外面却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身为准驸马的桓昱已经应诏早早地来到了东华门前,将准备好的聘礼,如大雁、币帛等东西着人送至公主处,之后换服,有使者宣召他至大殿,而正殿内魏覃早已端坐在上方,打量着给自己行礼的青年,他身材颀长,容貌俊美,眉宇间自有一股舒朗之气,但又与一般世家子弟不同,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多年,完美的仪容背后还藏着英烈之气。
魏覃暗自满意地点头,自家闺女的眼光向来是不错的,放眼朝堂,他这个女婿也是数一数二的。
想到这里,魏楚之前看桓昱不顺眼的情绪也平复了而不少,问了桓昱几句话,就着使者宣读赏赐,除了按照规章来的,玉带、靴子、尘笏、马鞍,并红锦百匹、银器百对、衣料和其余东西之外。
魏覃还额外开口:“朕已经着人将原先的魏国公府改建了,之后那里就是秦国公主府了。”
列席的众臣们听见这话,倒各有三思,自从魏覃登基,魏家一家人都入住皇宫之后,魏国公府就一直在改建之中,大家都在猜测这是打算留给哪一位,太子自然是住在东宫的,但是晋王和齐王还都没有分配府邸,仍旧住在皇宫中,这自然是于理不合的,齐王还好说,这晋王毕竟拖家带口,少不得需要尽快搬进自己的府邸。
大家都以为这原魏国公府是留给晋王的,谁能想到,竟然是拿来给秦国公主做公主府的!一时之间,大家对于魏覃的心思越加捉摸不透了,然而,却对魏楚的受宠程度了有了更新的认识。
桓昱领了赏赐,魏覃就宣布摆宴,九盏宴上宾主尽欢,舞乐翩翩,众臣纷纷向桓昱敬酒,桓昱却很有分寸,看似谁的酒都受着,其实入口的不多,上座的魏覃看着桓昱这番做法,心里越加满意,开玩笑呢,他闺女出嫁第一天就要照顾醉鬼,作为岳父心里能开心才怪呢!
酒席上觥筹交错,桓昱心里迫切地想要去迎接自己的新娘,却又不得不顾全场面上的应酬,一时之间,倒是焦灼得很。他刚举起酒盏,回敬崔元穹的敬酒,崔元穹笑眯眯又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了一句:“恭喜了,得偿所愿了。”
桓昱心情极好,直接举起酒盏:“多谢。”
崔元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走开了,就在桓昱打算歇一歇的时候,冯安远走了过来,桓昱的动作一顿,笑着看向冯安远,率先开口:“安远兄。”
冯安远牵着唇畔微微一笑,眼里却藏着黯然,他举起酒盏,语调微涩:“恭喜子晟,得娶贤妻,我敬你一杯。”
崔元穹并没有走远,此刻看到冯安远怪异的样子,心里一个咯噔,转眸就去看桓昱的脸色,桓昱面色如常,举杯对敬冯安远:“多谢。温也祝安远兄早日觅得良缘!”
冯安远一阵苦笑,举杯一饮而尽,崔元穹玩味地看着两人,心下已有所觉。除了近处的崔元穹,看到这一幕的人并不多,但这不多的人里面却包含了薛衍和上座的天元帝魏覃。
对魏覃来说,准女婿的一举一动都是他观察的重点,毕竟要把自家闺女嫁出去,不仔细观察怎么能行?这一观察,就看到了这位名动长安的冯郎君的举动,冯家和韦家虽然同属世家,但是明显交往不深,更遑论走了武将之路的桓昱和以才学著称的冯安远,这两人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际,但现在看来……
魏覃看着冯安远的神色,心下诧异,之前自己媳妇兴致勃勃地想要将闺女嫁入冯家,原来并不是一厢情愿啊,这位冯郎君的眼光倒是不错,但是运气差了一点……想到自家闺女也算一家有女百家求,魏覃捋了捋胡子,心下得意。
而另一边的薛衍显然没有这么单纯,对薛衍来说,冯安远是他高山仰止的对象,曾经的他一举一动都确实有意无意地在学习这位长安城首屈一指的才俊,他对冯安远是嫉妒,嫉妒他名正言顺的出身,嫉妒他能得到家族的全力栽培,同样嫉妒他学问卓绝,风姿俊逸,同样的,他对桓昱就是嫉恨,从身份上,他自认蔑视桓昱,从学识上,他自认远超桓昱,即便桓昱专擅武事,在他眼里,那也不是君子正道,但就是这么个处处不如他的人,凭借着运气成了韦家继承人,位列四平将军之一,甚至得娶公主。
这对他的刺激,远比冯安远还要大,而如今,他骤然发现这位冯郎君竟然和桓昱有龃龉,这如何能不让他开心?
然而,且不论这宴会中的众人抱着怎样各异的心思,宴席终归是渐渐接近了尾声,桓昱的心情也越来越急切,魏覃自认对女婿的考察已经到位了,遂大手一挥,放过了桓昱一马。桓昱立刻上前谢恩,心情激动地往公主所住的宫殿而去。
第89章 十里红妆动长安
桓昱按照规矩乘坐披挂着绘有涂金荔枝花图案的鞍辔和金丝猴皮毛制成的坐褥的骏马,手执丝线编织成的鞭子,头上打着三檐伞,五十人组成的皇家乐队在前边奏乐开路。骏马从大殿一直往公主的寝宫而去,一路上跟着护卫队,长长的队伍,热闹非凡。
及到了公主寝宫之外,便有宫人将公主的嫁妆一台台地移出来,早在数月之前,就有宗正将公主的嫁妆递呈给皇帝过目,敲定嫁妆之后,就由丞相亲自着便服,去皇宫后殿门廊处,亲自察看公主的陪嫁物品,这些陪嫁物品基本上是朝冠、首饰、衣物、布匹、摆设、家具、古董、字画、日用品、药材以及田产和铺子。这类别说起来简单,可单朝冠一样,就有熏貂朝冠、元狐朝冠、海龙朝冠、四凤朝冠等数十种,至于首饰衣物那就更加恐怖了,各有用蝇头小楷写的长达数十页的清单,满满当当地放足了几十个箱子,古董字画之类的也差不多是装满了近二十个箱子,刨除田产铺子,魏楚的嫁妆将近三百台,放在原本巨大的后殿中,竟显得后殿都拥挤不堪。
魏楚自己看到都狠狠地吓了一跳,直呼实在太多,不该如此逾制,硬是逼着自己母亲减少了一些。熟料在这件事上,刘氏反倒强硬了几分,硬是说这些嫁妆都是原先就准备好的,不能少。所以就变成了如今这些,所有参与迎亲的人看得咋舌,心道果然皇帝女儿不愁嫁,这嫁妆抬出去便是貌若无盐,也多的是人争抢啊!
迎亲的到了,依照古礼习惯自然也是要刁难一番,好在魏楚不是喜欢玩这种形式的人,很快就着人放过了桓昱,桓昱这才得以走进寝宫,看到自己的妻子,他先向皇后行了一礼,才对着一身火红嫁衣的魏楚轻声道:“阿楚,我来娶你了。”
魏楚盖着盖头,看不到脸,但桓昱依稀听到她轻笑了一声,说了句:“好啊。”
桓昱眨了眨眼,眨去眼中的湿润,眼前的景象太过美好,是他上辈子夜夜梦到却永远奢望不到的情景,尤其在她死之后……这一切和梦境是如此相似,让他极度惶恐,就怕在下一刻被突然叫醒,告诉他,这不过是他做过千百遍的一个冗长的梦。桓昱伸出手,却停在半空,迟迟不敢靠近魏楚,他突然害怕起来,恍惚惊觉,嫁衣如火安静坐着的魏楚就是这场梦的终结,只要他触到她,这一切就会像曾经一样烟消云散,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哪怕生命就此终结,他也是愿意的……
魏楚迟迟等不到桓昱来牵她的手,面前又遮着红盖头,看不清眼前人,她终于耐不住性子动了动身子,小声道:“阿昱?阿昱你在吗?”
桓昱像是突然惊醒,一把握住魏楚的手,声音低哑:“我在,我永远都在。”
魏楚一听他这话,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小声提醒道:“该走了吧?”
刘氏站在外面,见两人迟迟不出来,也绕过屏风,对着两人道:“该出来了,别误了吉时!”
桓昱握紧魏楚的手,牵着她,慢慢往外走。吉时到了,魏楚先乘轿,着吉服拜见皇太后、皇帝和刘氏,几人坐在上座,看着魏楚慢慢走过来,周太后和刘氏都忍不住开始抹眼泪,魏覃让女儿女婿起身,对着魏楚语重心长:“阿奴,你如今要出嫁了。日后骄纵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了。还有韦温,你们夫妻之间应该互相扶持,相敬相爱。”
周太后也忍不住道:“阿奴原先才那么一点点小,如今却已经要出嫁了……”
刘氏更是哽咽不成声:“阿奴,你这丫头……以后记得常回来。”
魏楚看着掉泪的母亲和祖母,又见一向铁血果断的父亲露出这样动容的声色,她心里也一下子就不好受起来,刚一开口,就听见了自己喑哑的声音:“儿臣谨尊父命。”
刘氏和周太后也各说了几句话,话没说几句,倒是差点三个女人抱头痛哭,好在魏覃还清醒,说了一句:“别误了时辰了,阿奴该走了。”
刘氏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女儿。
魏楚坐上车轿,升舆,下帘,车前有天文宫,以及蜡烛灯笼二十副,方形扇子四把,圆形扇子四把,引障花十盆,提灯二十个,行障,坐障。同时还有头插钗子的童子,以及陪嫁的仆人。浩浩荡荡一大群,同时,出了公主寝宫,还有皇后刘氏乘九龙轿子亲自想送,皇太子魏玄则骑马在前,同样一路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