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折子砸到了钱掌善的头上,钱掌善一惊,一抬眼,一行虬然有力的小楷跃入他的眼帘:“晋州地贫缺粮,邵大人心急如焚......”
钱掌善不敢再看,连忙将折子举到头顶,一双皂靴停在他面前,将折子劈手夺了过去,压低声音狠狠地道:“找死么?”
钱掌善连连低呼:“不敢,不敢。”
此时,那御案后的皇帝已经重新翻完了所有的折子。猛然拍案而起。
四喜一惊:“皇上?”
皇帝一向寒凉的目光,此时竟然泛着血色,一缕额发从金色的龙冠中掉落,汗津津地黏在额头,他目光凌厉地扫过四喜,最后落在钱掌善的身上。
“钱掌善,朕再问你一次。淇水藏金的事。是否属实?”皇帝沉着声音一字一字地问。
钱掌善浑身一凛,磕头如捣蒜:“句句属实啊皇上,是一个世外高人亲自给罪臣说的。说淇水里有金气,而且罪臣离开之前,就已经接到禀报,说有身份不明之人。在淇水上游圈地挖沙,皇上。罪臣当时不懂,现在才明白,那明明是在挖沙淘金啊皇上!”
皇帝粗重地喘了两口气:“那你又如何肯定邵卿一定知道此事?”
钱掌善心跳如鼓,狠狠地磕了个头:“皇上。晋州水难之前,地贫民穷,天下皆知。那邵非绯却将晋州讨为自己的封地,其用心昭然若揭啊。而且罪臣听闻。邵非绯到任后大肆屠戮晋州本地官员,不问青红皂白一律就地斩杀,视朝廷王法于无物,皇上,若不是怕淇水藏金之事走漏消息,邵非绯何以做这种无法无天之事?”
“晋州......封地......”皇帝喃喃地说着,目光从钱掌善的身上移开,漫无目的地在殿内游走:“封地......”
四喜蹙起眉,上前轻声道:“皇上......”
皇帝却猛然抬手止住了四喜,转身走出御案,在地上踱起步来。
钱掌善悄悄地抬头,又连忙低下:“皇上,邵非绯不但欺瞒皇上,而且还与北漠的皇子勾结,其不臣之心,已然众目昭彰,更何况她手上还有数万禁军精兵,皇上不可不防啊!”
皇帝猛然停下脚步,手中抚着大红的龙纹殿柱冷笑道:“你是说,朕的禁军统领也背叛了朕?”
钱掌善迅速瞥了一眼皇帝,连忙道:“吴统领一定是被奸人蒙蔽,那邵非绯也算有些姿色,说不定......”
“住口!”皇帝猛然暴喝。
钱掌善悚然一惊,连连磕头:“皇上饶命,罪臣该死......”
那暴怒的声音传到殿外,连台阶下候着的冷艳宫妃也微微一惊。
一旁的四喜也连忙跪倒,口中连连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
皇帝撑着殿柱,垂着眼睨着那磕头如捣蒜的钱掌善,喉间发出一阵似笑非笑的咕噜声。
四喜连忙爬起来,从一侧的小桌上,取了一盏温好的茶水:“皇上,消消气,许是这狗东西临死之前胡乱攀咬......”
皇帝缓缓地抬起眼,目光冰凉地盯在四喜的脸上。
四喜一惊,心知皇帝一向多疑,慌忙跪倒:“皇上,奴才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表,求皇上明鉴!”
皇帝的嘴角浮起一丝狞笑,手沿着殿柱缓缓上抬,那里悬挂着一柄寒气森森的龙泉宝剑,钨铁色的蟒皮剑鞘,里面的剑身据说是上古的龙骨锻造,即便还在鞘中,也透着阵阵铁血杀气。
铮的一声龙吟,利刃出鞘。
四喜浑身肌肉一紧,却暗暗掐着自己的大腿,命令自己别动。
散发着千年古意的寒剑,缓缓地搭在了四喜的肩头,锐利的剑气,已经在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四喜却垂着眼,一动不动。
“你不怕死?”皇帝冷笑着咬牙道。
“奴才的命本就是皇上的,皇上想要,奴才心甘情愿!”四喜抬起眼,直视着皇帝大声答道。
皇帝手中的剑猛然抬起,四喜连眼也未眨一下。
泛着血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四喜黑亮的眼,片刻后,忽地戾气一敛,淡声道:“跪着做什么?一边待着去!”
四喜连忙爬起来站了开去,待皇帝转过身去,他才暗暗呼出一口气,抬起手,连连拭去额上的冷汗。
另一侧,钱掌善自皇帝拔出龙泉宝剑起,就吓得失了魂,只知道不停地磕头,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罪臣该死,皇上饶命......”
皇帝拎着那剑,缓步来到钱掌善的面前:“邵卿,是朕亲封的一品尚宫,更兼有大将军衔,吴义是朕最信任的武将,皇城的禁军统领,钱掌善,你现在是要将这两个人一并告了么?”
钱掌善早就无法思考,只是汗出如浆地求饶,那拎在皇帝手中的宝剑,就像是即将收割他生命的镰刀。他勉强抬起头,皇帝那张年轻俊秀的脸,隐在背光的阴影里,只能看到那双带着血色的眼,闪烁着冷酷的光。
“皇......皇上......”
“你说的对,你确实该死!”
钱掌善的眼猛然睁大,冰凉的感觉自胸前散开,迅速蔓延至四肢。
他想低头去看,却发现自己无法挪动半分,他看着皇帝冷冷地抽回了利剑,一缕血色自那剑身滚下,然后那寒凉的宝剑,又洁净如初了......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六章 唯独你不能
烛影跳动,皇帝拎着宝剑,冷冷地盯着地上瘫倒的尸体,浓稠的血色在厚重的地砖上氤染开,将那石砖上的龙纹,也染得异常狰狞。
“邵卿是朕亲封的一品,掌握着国库八成的收入,朕的衣食住行都是绯然居在供应,你现在说她要造反?”皇帝像是听到了什么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低低地笑个不停。
四喜站在殿角的阴影里,蹙着眉,垂着头。
皇帝笑了许久,笑得几乎喘不上气,笑得嗓子眼几乎已经涌上了血腥,方才缓缓地转身,拖着剑一步步走向四喜:“你说,邵卿她可是要造反?”
四喜垂着眼,低声道:“奴才不知。”
皇帝抬起头,望着殿顶描金的承尘,恍若自语地道:“朕也不知......”
忽然当啷一声,皇帝手中的剑掉落在地,四喜一惊,抬眼看去,只见皇帝突然捂着嘴佝偻起了身体。
四喜失色连忙扑上前去,却被皇帝狠狠地推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紧紧地捂着嘴痉挛着,再直起身子来时,手上已经染红了一片。
“皇上!”四喜惊痛地叫道。
皇帝盯着自己手上的血迹半晌,染血的嘴角浮起一丝寒凉的薄笑:“好,好得很。”
“奴才这就去叫张怀镜!”四喜急急地转身,却被皇帝一把抓住,瘦弱的手指却像是根根铁骨,几乎掐进了四喜的肉里。
“你去将吴义早年上的折子给朕找出来,全部给朕找出来。”皇帝眸色漆黑,暗沉得仿佛没有一点光可以照进,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四喜心里发凉,却只能微颤着声音道:“是,皇上,您先歇着,奴才这就去找。”
四喜转身去书架上一阵翻找,皇帝靠着那大红的龙柱,缓缓地坐倒在地。手上的鲜血像是一个镌刻着的催命符号。他却不怎么关心,他只是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轰响着那句话:邵卿,你可是要造反?
不。这世上,谁都可以反他,唯独她不可以......
四喜终于将这些年来吴义上的折子都找了出来,吴义是武将。原也没几封折子,仅有的几封都是请安和告假的。
皇帝将吴义以前的折子。与这几个月来吴义快马递回来的折子仔细比对,四喜在一旁小心地举着烛火照亮。
半晌后,一封折子从皇帝的手中掉落,空洞的低笑声。在殿中响起。
殿外,台阶下的方雪晴不耐烦地来回踱着步子。
上个月她刚刚得到晋升,皇宫中自皇后以下。有贵淑德贤四个妃位,她便得了其中的一个。赐封雪淑妃。
至于当初皇帝如何晋升的她,已经不重要了,那天晚上究竟死了多少人,也没人会再提起。手段也好,忌惮也好,总之她已经是皇帝身边份位最高的女人,只是她觉得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天边的火烧云已经被暮色取代,皇宫内各院也已亮起了灯火。而承明殿的大门,仍然紧紧闭合着。
方雪晴几次不耐地想闯进去,都被门口立着的御前侍卫阻拦,一个小太监小心地陪着笑,有意讨好地道:“雪娘娘,皇上还在忙,要不您先在配殿里坐会儿?奴才别的不会,沏茶的功夫连皇上也夸赞过呢,要不奴才这就去给您沏壶好茶?”
方雪晴身后的宫女连忙给那小太监使眼色,小太监不明所以,而方雪晴已经冷冷地盯了那小太监一眼,衣袖一振,那小太监便身不由己地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石板地上,哎呦着爬不起来了。
宫女有些同情地看了眼那摔得半死的小太监:这位大概是只在承明殿当差,不知道自家娘娘最听不得沏茶功夫好几个字,如今只是摔他出去已经是客气了,要是在容华殿,恐怕早被拖出去打死了。
殿门前立着的四名当值侍卫见方雪晴居然敢在御书房前动手,齐齐踏前一步,大喝:“大胆!承明殿前,胆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