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会来到《FEVER》世界?
唯有这个问题,在她没能想出答案之前,就被系统作为危险意识清除了。她一路走来,都是在“不容许怀疑世界意识”的安全指令下行事的,所以在面对种种怪相之时,并没有考虑到“这根本就是‘世界’搞的鬼”这种可能性。
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原因。
手机听筒部分传来了略带迷惘的沙哑嗓音,像是从睡梦中刚被吵醒,比平时略微低沉一些,有种无法言喻的微妙,“喂,怎么了?”
这个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不像是她记忆中假反派的声音,而是她熟悉的司誉辰的声音。现在是凌晨三点,他接起了她慌乱之中错拨出去的电话。
“喂,司誉辰。”她颤抖着手,把手机屏幕贴在脸颊,紧紧按着。
“哭了?怎么了?”那边有窸窣的响动,大概是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也褪去了迷蒙,因电话另一端泄露出的来不及掩饰的哭腔而紧张起来,“别怕,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没……没事,我就是做噩梦了。”她清了清嗓子,捂住嘴巴和鼻子不让自己继续流泪,“不小心按到通话键了,对不起……你、你继续睡吧,别耽误明天的课了。我没事。”
电话那头的他沉吟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听你的声音状态,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我是真的没事,真的。”她捏紧了手机,吸了一下鼻子,“我睡着就没事了,明天再给你打电话。真的,晚安。”
没等那边回答什么,她便挂断了电话。
此刻的她还无法收拾好自己来面对他,只能采用挂断手机这个最无礼也最消极的方式暂时逃避。
但司誉辰不是被她挂断电话就这么轻易放弃的人,在她手机屏幕黑下去的五分钟之后,座机电话铃就响起来了,铃声一阵接着一阵,不等来她接听就不罢休地继续震天花板。为了避免把左邻右舍都吵起来拍她家大门,时初赶紧接起了电话。
“挂完电话舍得接电话了啊。”那边的声音带着一点嘲讽,语气不算太好,但勉强控制住了,没有发怒。
时初理解,换做任何人好意的关心换来不给情面地挂断电话,都会窝火的吧,更何况是他。听到她的声音,他稍微收敛了语气中的不满,犹有幽怨地说:“如果连座机都打不通,我大概就要在半夜三点的时候开车来你家门口撬锁了吧。”
时初:“……”
心中压抑着的坏心情似乎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暂时消解了一些,她背靠墙面,两只手都扶在了听筒上,仿佛这样可以汲取他话语中的一点力量,“我没事啊。”
“你的声音还在发抖,气息听上去一点也不稳定,况且,我能感知到你一定的情绪波动,在我面前不必撒谎,时初。在那个噩梦带给你的影响淡化之前,你无法正常入睡。所以啊,在座机电话挂断之后,你乖乖回到床上躺好,用手机给我拨个电话,我听你讲,等你入睡。”像是怕她耍什么小把戏,他在挂断电话之前加了一句,“别想等我挂了电话之后搁着听筒免打扰,不然我就真的上你家门口撬锁去。”
时初:“……”
感觉……撬锁这种事他好像真的做得出来。
她握着手机钻回被子里。她望着天花板,似乎心尖上积的一点儿冰渣子被他轻巧地揉化了,有点迷惘,却还是听了他的话,打通他的电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把梦中的情景复述一遍。
“司誉辰,我梦见我被困在一片树林里,树林里有怪物,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我。”
他的呼吸声在一瞬间停住了,仿佛过了漫长的几秒,他才从怔愣中恢复,说:“嗯。那些怪物的样子,你看见了吗?”
“嗯。它……长得像人,很高大,皮肤是深棕色的,眼睛是猛兽的眼睛,是金黄色的。嘴巴很大,獠牙很尖,嘴巴咧到最大程度……足以一口咬掉一颗头。”
司誉辰罕见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晌也没说话,她以为他睡着了,小声嘟囔了一声,刚想挂电话,却听他说:“你白天都在想些什么呢,怎么做出这么可怕的梦来。”
“我怎么知道……然后我逃出了那片森林,来到一个没有人的奇怪地方,怪物追过来了,但更像是逃过来的。我躲了起来,所以那只落单的怪物没有发现我,接着,一群怪兽从相反的方向逃出来,像是在被什么东西追杀,之后我就醒了。”
“想听听我的解读么?”
“嗯,你说。”
他的声音温润好听,是科研工作者一贯的冷静,“最近快要考试了吧,压力大?”
她回忆了一下档案里记载的,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嗯。”
“这么怕考试?”
“……嗯。”是挺怕的。
“那就好好复习,少想些有的没的。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按照他的说法,“梦境”的成分又多了一些。
有一瞬间她想,会不会真的是她这个身份残留的记忆与习惯让她将“考试”妖魔化,又将朝夕相处的司誉辰幻想成大BOSS。但她知道不是这样,也只得口头应着,慢慢地平复了呼吸。
她适当地将某些细节掩去,也尽量使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说法,避免引起他更大的怀疑。他没有表现出异样,只叮嘱了她醒来之后再打电话给他。
第二天她醒来时候发现通话是在早上六点多的时候挂断的,那时候她应该毫无意识了,竟也没梦到别的什么恐怖元素,不深不浅的睡眠持续到现在。
心口暖融融的。
这样的司誉辰,怎么会是那个绑架了她,又提刀走向她的假反派呢?
***
今天一天她都没课,于是她决定去邻校找司誉辰。
在教室门口等待司誉辰的间隙,她低着头,静下心来思考了一遍自己的处境。
首先,她的耳后绑定了一个一直为她加持技能然而别有用心的系统,如果说原先的系统们都是人工服务的话,如今这个系统的服务人员似乎是下线了,也可能成功被司誉辰屏蔽了,只剩下选择技能的机械选项。
其次,这个世界的司誉辰身怀许多谜团,甚至通过他自己的能力推知了一部分真相。他对她的感情来的太突然,令她受宠若惊。不知这份以爱为名的感情里,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试探。
再是她两次入梦进入的那个大雾漫天的逼真的世界。穿过幽深的树林之后,那片荒芜而又阴冷的区域就好像是这个世界的复刻,或者说……背面?司誉辰曾经提到过的词语突然冒出来,这个形容再贴切不过了——不是单纯意义上的“背面”。那个幽暗阴冷死气沉沉的世界,仿佛就是现在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背面”,被光鲜外表掩藏着的内里。
司誉辰口中的意识监控也是成立的,只不过监控者并非来自那个内里的世界,而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或者维度。
啊,这样说来,她忽略了一个根本性问题。
她走过一个又一个世界,与不同世界的司誉辰接触,逐渐地忘记了一个根本性问题。
这里是一个二次元的世界。
而她,是来自三次元的人。
那么拥有意识监控、技能加持功能以及上帝视角的系统,也定然不会是来自二次元本身的。
目光的落点虚焦在自己的鞋尖处,恍惚一下,她抬起头来,眼中俨然褪去了初至《FEVER》世界时的那种盲目的欣喜与意气用事的鲁莽,浮于表面的锋芒被敛了下去,沉淀在深深眼底,静得如一片湖。
跳出“时初”本人的框架去看整个世界,有两股力量互相抗衡:司誉辰和目的不明的系统。而她作为一个外来者,是系统用于进一步接触司誉辰、达成某种目标的工具,也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变数。她能够与任何一方结成同盟,也能作为独立在两种力量之外的第三方力量……明哲保身。
下课铃适时敲响,学生陆陆续续地从教室里走了出来,司誉辰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他胳膊下夹着几本书,空出手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她走上去,看着他隐约乌青的眼底,不免心疼,“是我的电话让你失眠了吗?”
他对她笑,轻轻在她头顶心揉了一下,这时候还不忘开玩笑,“你的声音只会让我在梦里见到你。”见成功将她逗得脸红,才收起了玩心,“不是你的错,是我那边的一个数据出了点问题,我没能抢救过来。”
“什么?”
他略微低头,贴在她的耳边,显得有些吃力,“那个为负值的数据,在今天早上变成零了。”他摇着头,言辞之间掩不住懊恼,“我认为,零这个数字比负数更为可怕。通常情况下,它的出现要么意味着什么都监测不到了,要么意味着……那边发现了我的反向监测。”
他眼睑低垂着打了个哈欠,眸中浮起一层濡湿的水汽。时初主动牵住了他空出来的手,突然的握力令他怔忪了短短一秒,随即才反应过来要回握住。
这短短一秒的怔忪,可以说明很多东西。
时初垂下眼眸,将几乎要涌出眼底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收敛住,抿唇一笑,“带我回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