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前浮现江明辉俊秀的面容。
他近几个月来一心埋首竹丝画中,根本无心俗事。
无论谢吟风弹琴弹得多哀怨,他听了就像没听见一样。
无论她打扮得多炫丽、耀眼,他看了也如同平常。
有时锦屏看不过,就在他耳边嘀咕;转身又劝谢吟风体谅他。
两边使力,也并非无效,江明辉听了会抽空陪谢吟风;谢吟风也会打叠起耐心和他相处。
然而,大多谢吟风说话,他要么静静听,要么含糊应。
有一回,谢吟风忍无可忍指责他不回应自己,他居然脱口道“清哑从来不多话的。”气得谢吟风愤然离开。
“他心里能装人,我怎么就不能装了?爱我的人多的是!”
见锦屏不说话了,谢吟风才柔声细气宣誓。
“可是姑娘,长久这样。将来如何是好?”
锦屏依然忧急,生恐事发。
“如何是好?他不是想等发达了好休了我吗?我便等着!白等着也着急不是,先找个人放这,到时候好补上。贾公子要文才有文才,要人品有人品,比他强多了。”谢吟风说得漫不经心。
说完,见锦屏张大嘴。一副接受不了的模样。又不悦了。
“你别以为我红杏出墙不知羞耻!我和贾公子情比金坚,是要做一世夫妻的。你往后见了他要当他是姑爷,不许无礼!”她郑重吩咐道。
锦屏垂头。低声道:“是,小姐。”
谢吟风见她不再劝自己,才松了口气。
她看不惯贴身丫鬟那颓丧的神色,自言自语道:“这才好呢。贾公子文才过人。将来能高中也不一定。说不定你家姑娘我还有诰命加身的福气!”
锦屏抬头,小声问道:“他……他不会辜负小姐?”
怯怯的声音。与她以往伶俐的口齿大不相同。
只因她心里想,一个读书人,与人妻苟且,还有什么人品!
谢吟风肯定道:“当然不会!他可是琢磨出织机来送给我了。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人情?若不是他心慕我。又怎会如此做!”
这跟郭清哑当初送画稿给江明辉一样!
锦屏想起埋头琢磨竹丝画的江明辉,满心苦涩——
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为了一个江明辉争得头破血流。还引发了那么多事端和后果!
※
谢吟风借口从大头菜前次说的话中拟出头绪,找出了郭家织布机的关键。改造了织布机,将图纸拿去给了谢吟月。
谢吟月命人制作出来一试,果然快捷平稳,赞赏不已。
谢家二房立此大功,谢明义夫妻都满面光辉。
谢吟月便思忖下一步行动。
首先,她想莫如把织布机、搅机和三锭脚踏纺车公开出去,让所有百姓与郭家对抗,还省了谢家精力。
然深思后又觉得不够利落。
这方法很容易打草惊蛇,只怕才公布郭家就知道了。那郭清哑能在织锦上创新,又在织布上创新,既知道机器泄露又怎会不另创新品,难道会坐以待毙?如果那样,谢家之前种种所为就算白忙了。再者,她打压郭家的目的不仅是要郭家赚不到钱这么简单,更主要的是不想郭家在行内形成气候和口碑,要他们彻底翻不了身。
这主意不成,她便又想出一条妙计:若将这几样机器献给朝廷,谢家立了大功不算,还能名正言顺地和郭家打擂。
然她深思后还是觉得不行。
这招虽毒辣,却虽胜犹败,真要使了出来,她谢吟月的名头和脸面算是毁了,谢家的口碑也必定坏了;还有郭家也必定倾力跟谢家打官司纠缠;佟公公深知内情肯定会出面干预,夏织造未必会帮谢家。因为谁都知道这几样机器是郭清哑和她哥哥研制出来的,谢家使巧计夺了不算还献给朝廷,将功劳据为己有,后果难料!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谢家自己运作,既可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郭家重击,又能为谢家谋利。——之前谢家在棉布上可是亏损了许多。
谢家已经在织锦上落后九大锦商一个台阶,莫如顺水推舟扩展这棉纺织产业,既可和郭家长久拼搏,又可为谢家增加利润。
想毕,又和谢明义商议后,安排下去:命景泰府谢家棉纺织工坊秘密加急制作新织布机,然后全力生产各种花色棉布,暗中囤积备货。
渐渐的,市面上谢家棉布越来越多,并不断向大靖各地延伸扩展,棉布价格又降了一成。人都说谢家拼着亏损也要把郭家挤垮,都眼睁睁地看着两家较劲,等待最后比拼结果。
郭家这两月销售很少,有时只有两三千匹。
谢吟月心中有数,这是方、严等家承诺帮他将棉布销往海外,所以郭家也在囤积备货。对此,她并不在意,只做不知。
她要的是不让郭家棉布占据大靖市场,不能在行内形成气候、凝聚口碑。等郭家和九大锦商合约期满后,才是她真正收拾郭家的时候。
为此,她全力以赴!
四月底的一天,方初约谢吟月出游。
画舫避开游人如潮的田湖,往南边水道飘去。
二人坐在透风的窗边,品新茗、说闲话。
谢吟月请他在方家商铺进售谢家的花布。
方初摇头,正色拒绝。
谢吟月诧异道:“这不过是正常买卖,并非要你帮我打压郭家。你进价卖价都同郭家一样,有何不妥?”
第164章 分歧(加更)
方初看着她认真道:“我方家一向与谢家并无棉布交易,也不做棉布的买卖。现在突然帮你卖布,落在外人眼中就是和谢家合谋打压郭家。方家帮郭家售卖棉布则不同,那是在织锦大会上签的契约。不但方家,九大世家也都是如此。”
谢吟月沉默片刻,轻声道:“如此,我便不为难你了。”
方初深吸一口气,道:“吟月,虽然明知劝了你未必听,但我还是要说上一说:你如此大费周章,若是针对大商家,令他们名声和实力折损,还能收些效果;然郭家本就是一农户,从一无所有开始,这样做又有何用?”
谢吟月把玩手上玉镯,道:“我自有用意。”
方初道:“便阻得了一时,只要郭清哑在,郭家随时能从头再来。”
除非将郭清哑置于死地,再不能翻身!
他看着谢吟月,似要看透她内心——
她真要这样做吗?
谢吟月却笑问:“你现在如此推崇郭清哑?”
她的目光闪闪,带着些探究和锐利。
方初从未见她这样对自己过,蹙眉道:“我只是觉得,凡事给别人留条后路的好。断绝别人的生路,说不定就是绝了自己的后路。何况谢郭两家仇怨起因为何,咱们心里都清楚。防着郭家也就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方家也必不会袖手旁观。何必现在费心费力、损人不利己!”
坐看对手壮大,然后来对付自己?
谢吟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还是以前的方初吗!
静默半响,她才笑道:“你今儿是怎么了?不过是买卖竞争,以往你也做过。今日竟然高论连篇。我竟不知你为人如此善良忠厚实在。”
买卖竞争?
如此大费周章和一个刚起步的棉纺织作坊竞争?
方初没有回话,但是看她的目光仿佛凝住了。
谢吟月的笑容也仿佛凝住了,半响不见变化。
方初忽然道:“那陈水芹之死呢?”
谢吟月脸一寒,道:“你怀疑我?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方初追问:“也跟谢家无关?”
谢吟月道:“就算与谢家有关,那张家也没想杀人,陈水芹是自杀!她若没有贪心,又怎会去郭家偷看机器?人皆会给自己犯错找借口。却不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己身正。他人又能奈何?”
方初犀利道:“她怀孕了!”
谢吟月道:“这正是我要说的:难道我要为别人的奸情负责?”
通奸和有心勾引能相提并论吗?
方初虽未再辩,盯着她的目光却隐露失望之色。
锦绣看得心中一紧,适时开口道:“姑娘刚才说弹琴。我已经摆好琴了。”
谢吟月便站了起来,走了过去。
她弹的是《广陵散》,描写的是战国时勇士聂政的父亲为韩王铸剑,因延误时日惨遭杀害。聂政立志报仇。入山学琴十年,后名扬韩国。韩王招他进宫演奏。他便实现了刺杀韩王的夙愿,自己也毁容而死。
此曲旋律慷慨激昂,气势恢宏。
许是受刚才谈话影响,谢吟月弹得比任何一次都投入。完美地诠释了琴曲本身杀伐战斗之气,也将她的斗志和杀意展现的淋漓尽致。
方初听得面沉如水——
吟月,再也不肯回头了!
蓦然间。他想起听过数次的水乡琴音。
怔怔地看着眼前弹琴的少女,恍惚间觉得有些陌生。有些痛心……
谢吟月一曲弹完,起身走过来。
见方初静静地坐着,看不出内心情绪,她柔声道:“我也不为难你了,不要你从谢家进棉布就是。便是你说的事,身为谢家少东,我也为难。毕竟郭家摆明了要与谢家为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总要做些准备,以免到头来毫无招架之力。”
方初微微点头,对她笑了下,没有接话。
谢吟月便也不再提此事,以别话岔开。
只是,他们心里都梗着这件事,并且头一次,他们在同一件事上面和心不和,产生了分歧。结果如何,两人都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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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郭大全兄妹回到绿湾村,立即和爹娘等人商议,着手调整人事:自即日起,挑选那家中人手宽裕、人实诚肯干、信得过的织工,每月工银增加一两,伙食也提高,免除工假,不许回家,进行封闭式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