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姨娘自然是笑着说,“大姑太太这样高看三小姐,连带着我这个姨娘也跟着沾光,得了句美言了。”
赵氏却有些别扭,微微的扁了扁嘴,梅顺娘虽然是大姑太太,在妾面前要身份高些,可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回了娘家那就是客人,哪有这样嘴上没个把门的,当着自己这个长辈就胡乱噘噘的,什么嘴巧嘴拙的,看着是好话,稍一琢磨就知道是讽刺了。
张氏微微一笑,眼睛却凉凉的盯着若胭,道,“别站着了,坐吧。”
梅映雪见张氏没有追究的意思,有些失望,到底没有说什么,郑姨娘却笑了起来,“二小姐快坐,要不然老太太该心疼了,二小姐这一天都不在,老太太都担心了一天,中午饭都少吃了半碗。”
气氛瞬间变的紧张,章姨娘更是攥紧了拳头,梅映雪得意的挑了挑眉,梅家恩轻轻咳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提醒谁制止谁,张氏淡淡一笑,并没有顺着郑姨娘的话要发难若胭,“先坐下吧,你大姑妈才来,大家一处唠唠嗑,热闹热闹。”这是准备暂时揭过去了?
若胭就谢过,找个离章姨娘近的凳子坐了。
正坐下,就见贾俊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向张氏笑道,“老太太,表弟正写着文章,说是晚点就到。”说罢,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毫不避忌一屋子的女眷,竟也无人吭声。
张氏和梅家恩都觉得理所当然似的,若胭骨子里原本就没有过多的男女避讳,既然大家都不介意,她也不会义正言辞的把人赶出去或者直接躲起来,只是心里难免嘀咕,梅家的规矩还真是不可思议,竟从不讲究这些吗?殊不知,不是不讲究,而是不知道如何讲究,说到底,梅家世代为农,只是因为梅家恩做了官这才移居京州,一家子跟着过上了京城生活,也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罢了,生活习性并没有改变,在乡村,这样的男女大防并不严格,尤其是亲戚间,大多比较随意,再加上张氏本就不是出身书香门第,她自己都做不来的规矩礼节,又怎么要求别人做到,干脆闭口不言,全当没有男女避讳这个规矩,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习惯了。
张氏脸色一变,梅家恩沉声道,“不象话,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文章可以晚点做,何必急在一时。”张氏怕他发怒,忙打了个哈哈,“这孩子,努力是努力,就是一头钻进去,就什么都不顾了,回头得说说他,别熬坏了身子。”
梅顺娘撇了撇嘴,道,“就是,成天的躲在屋里写字,也不嫌闷得慌,是不是老三管的太严了,要我说,还是给他先定个亲。”
梅家恩立刻打断她的话,“大姐,你又胡说,他自己还懵懵懂懂呢,定什么亲?”
梅顺娘不以为然,“懵懵懂懂才要赶紧娶妻呢,娶了亲就不懵懂了,我瞧着别的人家,像寿儿这样的岁数,好些都娶亲生子了,你看俊儿,可不就是这样,荣哥儿都快五岁了,我都做奶奶了,哈哈,寿儿要是早早的娶亲生子,老三不也能当上爷爷,娘都抱上曾孙子了,四代同堂,多喜庆啊,是不是,娘?”这样的话题,当着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就讨论开了,也令若胭大开眼界。
张氏眼神一闪,笑道,“这事儿我可管不着了,让他老子操心吧,什么时候有了曾孙子,要是我这把老骨头还在,我就接着养我的曾孙子。”
“娘,您也歇着吧,都多大岁数了,带了儿子带孙子,怎么,还想自个带大曾孙子呢?”梅顺娘直笑。
张氏就傲然道,“那是自然!那是我的曾孙子,是我梅家的曾孙子,自然由我来带!我不带,还叫谁带?谁带我也不放心不乐意,还得我自己带。”
若胭顿然明白,张氏和杜氏的矛盾焦点在何处,就在张氏的占有欲。
在张氏心中,梅家恩是属于她的,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是她的,自然应该一辈子听她的话,处处以她为尊,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乖顺的儿子为了杜氏唯一一次违逆自己的安排,这能不让她耿耿于怀?
尽管除了娶亲一事,其后梅家恩依旧孝顺有加,甚至更加恭顺,那也不能让她消除对杜氏的恨,反而视杜氏为人生唯一的敌人和瑕疵。
后来梅承礼出世,张氏的占有欲再一次膨胀,除了儿子是自己的,孙子也是自己的,必须自己养育、自己一眼不错的盯着,必须与自己最亲、同仇敌忾。。
这样的抢占,杜氏自然也不肯放手,不过她不是张氏的对手,失败了,在宅斗战争中,杜氏无疑输得一败涂地,丈夫与儿子一一远去,张氏成了大赢家,可是这个大赢家并不满足,这不,又惦记上曾孙子了,嗯,是她的,全是她的。
只是,以张氏那性子,既然容不下杜氏抢走梅家恩,又怎么容得下梅承礼心里还装着第二个人呢。
日后梅承礼娶了妻,与妻子甜蜜恩爱,张氏岂不是要气疯?
想来,尚不知定数的那位闺阁小姐,又会成为下一个杜氏吧。
见张氏一脸的严肃认真,梅家恩立即表态,“自然是都依着娘,娘的曾孙子自然是由娘来养的,娘只要好生保重身体,别说曾孙子,什么都是娘的,都是娘说了算。”
张氏就满意的笑,一眼扫过王氏,猛地又想起一事,“哟,荣哥儿玩的时间可不短了,快抱回来吧,天都黑了,仔细着别磕了。”
梅顺娘就让身后的丫头去院子里找找,不多时,领回一个婆子抱着个男孩儿进来,五六岁的模样,胖乎乎的,一身的大红绸缎,遍绣福字,一进门就从乳母怀里拱了下来,抬着小胖腿,颠颠的钻进梅顺娘怀里,扯着嗓子喊道,“奶奶,我告诉你啊,我刚看见个丫头,长得很是好看。”
若胭无语,这才多大,就知道丫头好看了?稚子童言,实在有趣,梅顺娘就捏着他的小胖脸直笑,“臭小子,你知道什么叫好看?难不成小小年纪就想着要媳妇了不成?那可不成,奶奶正在和你外祖奶奶说你表叔娶媳妇的事呢。”
荣哥儿就转着乌黑的大眼,好奇的问,“表叔要娶媳妇了吗?那荣哥儿也要娶媳妇,爹上个月不是娶了一个姨娘吗?荣哥儿也要,奶奶,你也给我娶那个丫头。”
梅顺娘还在逗笑,其他人也神色各异,王氏满脸通红,就是贾俊也嘿嘿的笑得有些别扭,几个姑娘家都开始尴尬,梅家恩就不悦的制止,“大姐,你也管管荣哥儿,小娃儿就说这样的话来,多有不合适。”
梅顺娘一撇嘴,“我才不管呢,你瞧你把寿儿管的书呆子一样,成日里操了多少心,还不如我现在逗着孙子乐呢。”
梅家恩说不过她,干脆挥了挥手,“你爱怎么教育,那是你家孙子,只是别说给姑娘们听着,一把年纪了,越发的没个避讳。”又朝几个小姐们挥手,“你们几个不如先下去,一会摆了饭再来。”
若胭巴不得这句话,起身就准备走,尚未站直身,就见方妈妈进来了,禀道,“老太太,饭菜已经备好,请老太太示下,摆在哪里。”
☆、讽刺
张氏一努嘴,“就这儿吧,暖和,大伙儿也别挪地了。”
方妈妈应下,退去安排不迟,张氏轻轻一叹,目光在落下的门帘子上打转。
若胭猜她是盼着梅承礼,也隐隐担忧起来,不知道这位大少爷又在使什么性子,要是再不来,惹的梅家恩怒起,不知道又要出什么事,不想梅家恩一语不发,虽然面色不善,到底没有提梅承礼之事,至于杜氏,更是所有人默契的三缄其口,任谁都知道张氏厌恶杜氏,自然不会有人无端点燃这根导火线,若胭曾想站出来要求派人去请杜氏,既是家宴,家庭关系再紧张,总要顾全体面,无论对错,杜氏总是梅家恩的正室太太,如此忽略,未免欺人太甚。
章姨娘不知怎么趁人不注意悄悄来到若胭身后,在她耳边细若蚊音的说了句“慎言,勿提太太”。
若胭大感诧异,章姨娘素来胆小谨慎,在张氏和梅家恩面前从不敢有半点差池,今天居然“冒死”提醒,必有隐情,权衡之下,也就收了请杜氏过来的心思,又想,张氏不愿她出现,杜氏兴许也不愿意出现呢。
不多时,方妈妈、富贵并着厨房的姜婆子,以及几个陌生的婆子丫头,一通忙活,席面已经布好,除了郑姨娘和章姨娘站着,其余人等不分男女全在一桌,若胭很是别扭,悄眼看其他人,只有贾秀莲轻轻的蹙了下眉头,却仍是面带得体的笑容。
梅家吃饭并无“食不言”的规矩,叽叽喳喳的边说边聊,时不时的还大笑两声,自然是梅顺娘声音最大,并有荣哥儿敲筷子摔调羹的,叮叮咣咣的响声不断。
张氏和梅顺娘挨着坐,一起逗弄荣哥儿,上桌没多久,荣哥儿就打翻了一碟子凉拌木耳,砸坏了一只碗,并洒了一碗叫不上名字的汤,好在没有烫着,到底弄得一片狼藉,丫头婆子们一顿收拾,才又重新落座,照旧边逗边吃。
梅家恩此时已没了刚才严肃神态,与贾俊推杯换盏,舅甥二人喝得兴起。
赵氏和郑淑芳挨着,母女二人身份尴尬,除了赵氏偶尔和张氏搭个讪,只和郑淑芳低头嚼耳根,听不清说的什么,母女俩一会撇嘴一会皱眉的,倒也没什么大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