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见小姐听进去自己的劝告,也不再唠叨,回到府里,若胭把杜氏送进东园,也没进去,就辞了回去,临走前拉过巧云,叮嘱她照顾杜氏服药,今天出去一整天,下午那顿汤药就迟了些,巧云无不应下,杜氏亦不挽留,两人别过,若胭自带这初夏回西跨院,此时,西天红霞满天。
走在抄手游廊上,忽见南园的岔道口上走来一男子,一边走着一边独自发笑,“真是个书呆子,可惜,可惜,浪费了三个小丫头,啧啧。”走的近些了,若胭看清对方约摸三十上下,中等个头,略有些肥胖,衣冠锦绣,一脸邪气,暗暗吃惊,这又是何许人,怎么能在内宅自由走动?忙低了头匆匆往前,不想那男子也看见了若胭,先是一怔,紧接着扬声喊了起来,“哎……前面那女子,可是梅家表妹?”
若胭愣住,听这称呼,差不多也猜出对方身份,本不欲打交道,奈何对方已经喊的那么大声,自己再装听不见就不合适了,只好回头,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不知阁下是?”
那男子也不急着说话,上前来将若胭仔细打量,眼神很是放肆,若胭狠狠的拧了拧眉头,正欲转身就走,初夏一个跨步挡在前面,挡住了男子的视线,男子怏怏的笑道,“妹妹眼生的很,想必就是刚进府的二表妹了,我是你表哥,我叫贾俊,妹妹可听说过?”
贾俊,张氏长女梅顺娘的长子,若胭听章姨娘提过,却没上心,这是第一次见到,没想到竟是这样不堪的人物,淡淡回答,“失礼了,我并未听说过。”
贾俊傻眼,这个妹妹说话还真是不客气,讪笑道,“二表妹,你是刚进府的,没听说过也正常,咱们自家兄妹,以后相处时间长了,自然就熟了。”
若胭很不喜欢他这副搭讪的语气,冷漠的道,“贾表哥请便。” 若胭面无表情的福了福,转身就走。
贾俊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远去,在她身后大声喊道,“二表妹莫走,老太太可惦记了你一整天了,只说不知道二表妹去了哪里,既然回来,何不去见见老太太,也叫老太□□心,二表妹说是不是?”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张氏找她了,不管有事没事,找她就肯定不是好事,居然连做客的贾俊都知道了,这样的张扬,想必张氏找的好不辛苦,只是,越是如此,自己越要赶紧回去,先向章姨娘了解情况,也好应对,思虑至此,也不理他,脚步更快了起来。
不想才走出几步,就见一人猛的岔了出来,挡在面前,笑道,“二姐姐,你可回来了,奶奶念了你一天哩,急得茶饭不思,你要再不回来,奶奶兴许就急出病来了,二姐姐这样孝顺,要是奶奶因你大病一场,那可就有损二姐姐的名声了,奶奶昨儿才刚被气得晕过去,今天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哎呀,这事可就大了。”却是梅映雪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怜悯。
若胭正在吃惊,梅映雪又叹道,“老爷可生了大气了,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二姐姐,你还是赶紧去劝一劝吧,你一出现啊,兴许老爷就不生气了。”
若胭深感事关重大,悄吸一口气,笑道,“多谢三妹妹相告,我先回一趟西跨院,即可就去向老太太请罪。”
梅映雪咯咯直笑,“二姐姐是该请罪,要不然,妹妹猜测,老爷的气一时半会是消不下来,不过,二姐姐还是不用回西跨院了,章姨娘此刻也在中园,陪着老太太等二姐姐呢,二姐姐要是有什么紧急事,不如就在老太太和老爷跟前说,岂不更好?”
往常的淑女气质哪里去了,这么急不可待的看热闹吗?若胭气急反笑,“三妹妹说的很是,既然大家都在老太太那边了,我也就省得回西跨院了,不如咱们姐妹俩一道去见老太太吧,我也一直记着昨天的事呢,正好和大家都说一说,估计大家都要知道,太太是怎么得到消息赶过去的?老太太又是看到了谁才突然晕倒的?”说着话,笑呵呵的看着她。
梅映雪的脸猛地变白,急道,“二姐姐向来是个识大体的,怎么会随便说话?老太太最不愿意有人再提起昨天的事了,二姐姐还是别说了。”
“无妨,老太太虽然不愿意大家都知道她晕倒,可是,她会愿意知道真相的。”若胭漫不经心的说。
“大姑妈来了,家里有客人在,二姐姐又何必……”梅映雪越发的怕起来,惊恐的看着若胭,若胭也不忍心再刺激她,毕竟一个小孩子罢了,让她知道自己做了坏事心里害怕也就行了,微笑,“三妹妹说的是,既然有客人来,这些话还是别说了。”梅映雪呆呆的看着若胭的眼睛,确认对方没有撒谎,才送了口气,讨好的上前挽住胳膊,“二姐姐最是好了,我和姐姐一同去奶奶那里。”
☆、顺娘
刚上台阶,屋里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娘,您说我厉害不?”
若胭一怔,身边的梅映雪已经甩开她,蹬蹬的上了台阶,一阵风似的进了屋,“奶奶,二姐姐回来了。”高高的挑起帘子,一脸的欢快,向着若胭招手。
章姨娘站在角落里,怯怯的垂着头,听说若胭回来,猛地抬起头,惊喜之情难掩,眼眶已润,差点落下泪,匆匆又低下头去,身体还下意识的往郑姨娘身后挪了挪,意图遮掩,尽管如此,若胭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感慨之余唯觉安心,只隐约觉得章姨娘脸庞微红,只当她是在众人面前紧张拘束,倒也没太在意。
屋里除了梅家一家子,还多了好几个陌生人,一个五旬左右的妇人,紧挨着张氏,身形面容像极了张氏,身体发福,通身的金玉环佩,竟比赵氏还要耀眼几分,映的一张大圆脸油光可鉴,想必就是梅顺娘了,刚才的笑声就是她发出的,也不知说了什么好笑事,至今合不拢嘴,眉角眼梢尽是得意。
梅顺娘旁边挨着一位年轻女子,约摸二十五六岁,颜色清秀,态度卑顺,想来是梅顺娘的儿媳妇、贾俊之妻王氏,王氏拘谨的坐在婆婆身边,背脊挺直,一动不动,垂眉敛目,一看就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和章姨娘有得一比。
王氏下首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生的一副好容貌,妍丽可人,眉淡如新柳,目光温润,樱唇一点娇红,偏生身段也是极好,海棠花绣花褙子,配一条秋香色撒花长裙,娇嫩嫩的如同一朵盛放的月季花,好生的赏心悦目,与一身粉红的梅映雪相比,竟是不相上下,若胭记得章姨娘隐约提及,说是唤作贾秀莲,比自己大了两岁。
梅映霜到底是年纪小些,身形尚未长开,坐在角落里,半低着头,似乎有心事,听说若胭来了,才抬起头望着发呆。
杜氏不在。
进入三月后,天气已经热起来,大家都已脱下棉袄,换上夹衣,各园子也换成了轻薄的绸布帘子,只是张氏年纪大些,怕冷,至今还挂着厚重的夹棉帘子,屋子里还生着炭盆,湿濡闷热。
若胭不紧不慢、沉稳而入,恭恭敬敬的一一行礼,“老太太,老爷,大姑妈,表嫂,表姐。”王氏和贾秀莲都是侧身还礼。
张氏也不说话,就故意先扭头去看旁边的梅家恩,梅家恩就把脸沉了沉,正准备立威,梅顺娘却哈哈一笑,手指若胭,“娘,这就是老三养在外面那个女儿啊?”竟没有为若胭介绍王氏和贾秀莲,虽说若胭叫出了身份,可终须有长辈指点一下才是。
梅家恩就瞪她一眼,有些不悦,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说的话可真不好听,“大姐——”
张氏却只是呵呵一笑,点头道,“正是她,章氏生的。”若胭瞧着张氏面色红润,并不像急得快要病倒的模样,也就稍稍安下心,这样聊的欢,总不至于一会儿突然提起自己来就发病吧。
梅顺娘就招手,碰撞得手腕上一金一玉两个镯子叮叮当当的响,“来,过来让我瞧瞧,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是大姑妈,倒是个嘴巧的,比她姨娘那闷葫芦强多了,有点梅家的样子。”
也不管若胭愿不愿意,一把就拽着若胭的胳膊拉到面前,上下看了又看,又比较了梅家恩和远远坐着的章姨娘,笑道,“还不错,比她姨娘生的好,比老三也好看些。”
一屋子人差点没下巴全掉下来,梅家恩冷冷的哼了声,张氏宠溺的笑骂,“满嘴里胡说八道的。”其他人则取笑的去看章姨娘。
章姨娘本来就不是姿色出众,再加上额头的伤疤还在,更谈不上好看了,章姨娘连着被她贬低两次,有些尴尬,倒也没有生气,毕竟贬低她却夸了女儿,心里也乐意的,反倒露出个笑容,这个女儿的确长得好,也是当姨娘的骄傲,若胭很不喜欢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姨娘,即使夸赞了自己,那也不高兴,同时又无比诧异,想不到最是擅长隐藏和伪装的张氏,居然有个口无遮拦、百无禁忌的女儿,这也是个变异品种了。
梅映雪不依了,跑过来拉着梅顺娘就撒娇,“大姑妈这是见一个夸一个呢,才刚夸得我,这才一会又变了,二姐姐知道大姑妈,那还是我提醒的呢,是不是要算我的功劳啊。”
梅顺娘就笑,“你倒会讨巧,哈哈,娘,我最是喜欢映雪这丫头了,这嘴跟抹了蜜似的,说的太好听了,怨不得都说女儿像娘呢,郑姨娘就最是能说会道,映雪这巧嘴儿随了郑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