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恩怒道,“孽障,你自以为嫁了高门,便可以如此嚣张,不把娘家放在眼里了吗?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娘,混管着娘家的事来?我要不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就是打死你也正当。”说着,又扬起巴掌。
这一回,手腕被扣住,云懿霆闻声赶来,冷冷的道,“岳父,我曾说过的,若胭已经是我云家的人,你在动手前,最好先问问我。”摔下他的手,回头看若胭脸上,虽然晓萱赶来及时,没有打着,但是梅家恩动作太快,指尖仍然触及,留下几道淡印,眉尖紧蹙,转又向梅家恩,目光中已凝聚戾气,周身笼起寒意,“这是最后一次,岳父,你要再敢动手,云三可不认你是谁。”声音冰冷入骨,旁人听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若胭拉住他,“三爷……”
梅家恩因杜氏之死也已悲痛的失去理智,纵然已成怨偶,当年情分难以抹去,眼见一个女婿在自己面前张狂,哪里受得了这个窝囊气,也圆瞪双眼,暴跳着吼道,“你既然娶了我的女儿,叫我岳父,我就是你的父亲!你在我面前也得按照梅家的规矩,对我恭顺礼加,岂容的你这样目无尊卑!莫说我打女儿是天经地义,就是打你,也是理所当然,就是用梅家的家法惩治你,又待如何……”
他已然后悔这门亲事,除了侯爷亲自为子提亲带来的荣耀,自己便没再沾上什么光,侯爷又匆匆远征,只剩下这个桀骜不驯、目无尊长的女婿成天的挑衅自己的权威,实在令他忍无可忍。
若胭暗暗叫苦,不能否认,梅家恩的话虽然难听,却是实话,不管侯府如何富贵,云懿霆作为梅家的女婿,这个身份是受到社会与法律制约的,梅家恩要是执意处置云懿霆,抛开官场上各种微妙关系不论,侯府真不能维护,慌忙就抱住云懿霆将他护在身后,倒不是怕梅家恩打他,而是怕云懿霆冲动。
“三爷,我求你,别说话了。”
好在张氏瞬间就扑了上来,将梅家恩拖到一边,她十分清楚,梅家恩只要动一下云懿霆,他的六品乌纱就要保不住了,梅家,又将何去何从?对于没有根基的梅家的来说,梅家恩就是唯一立足京州的支撑了。
云懿霆一身戾气,直逼梅家恩,素日里妖魅诱人的眸子此刻变成了霍霍寒锋,触之即伤,却因若胭惊慌的拥抱和请求缓缓回春变暖,冰消水融,他拍拍若胭,勾了勾唇角。
恰在这时,门外又惊慌失措的跑进来一人,冲着梅家恩就跪倒,结结巴巴的道,“老爷,不好了,小郑姨娘说肚子疼的厉害。”
梅家恩一怔,转身就走,张氏也大惊失色,飞快的跟了往外走,转身一把又抓住梅映霜一起,“映霜,走。”
梅映霜哭着求,“老太太,我陪着母亲吧。”却挣扎不开,只好求救若胭,“二姐姐,我……”
若胭见她一脸无奈,叹道,“母亲明白你的心,你去吧。”梅映霜呜呜哭着被拉走。
梅家恩走出两步,猛又顿住脚步,回头看床上的杜氏,对张氏道,“娘,你去看看她就是。”自己又回到杜氏床边。
张氏面色一沉,跺脚道,“淑芳肚子里可是你的骨肉!”
梅家恩沉默不语,张氏见他不答,跺脚道,“你这是要梅家无后吗?”
梅家恩打了个激灵,却仍是不见走开,只道,“娘,我现在只想陪着小玉。”
张氏满目怨毒,到底拉着梅映霜恨恨而去。
☆、轻重
“富贵,去告诉来福,扣板报丧。”梅家恩悲声吩咐。
“慢着。”若胭阻止,“老爷,您和母亲已签字和离,母亲之事,不该由梅家报丧。”
“梅若胭!”梅家恩大喝,全身颤栗,怒目相向。
云懿霆将她拉到身后,冷冷的与梅家恩对峙。
若胭却又自己挣脱了出来,默默的跪在梅家恩面前,一改先前冷厉不让的口气,软声轻语,“老爷,您就成全了母亲最后的心愿吧,她当初为了你,不顾一切阻力要和你在一起,她的心,您肯定明白!你们夫妻这么多年,不管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不管谁对谁错,她的品性如何,您肯定明白!她没有对不起梅家,没有对不起您,是您对不起她!您或许不愿承认,可是,您必须得承认,您是真的亲眼见她受委屈的,是您假装视而不见,因为您孝顺!老爷,您知道吗,母亲临走前说,她是因为被你的孝顺感动才跟着你,可是,您却用您的孝顺害死了她!老太太是您的母亲,她生下您,对您有恩,您因此百般顺从;母亲是您的妻子,她为您抛弃娘家千里追随、为您生育了大哥哥,为什么您就可以狠心不管不顾?她们都是您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为什么您就偏心至此?您总说,儿子应该孝顺母亲,您是老太太的儿子,可是大哥哥也是母亲的儿子,为什么您可以把您的母亲奉为至尊,大哥哥却要因为你的母亲而漠视他自己的母亲?同样都是母亲,为什么待遇会天壤之别?”
明明轻软哽咽的话,却比先前的尖利痛哭更咄咄逼人,梅家恩哆嗦着盯住她,目光复杂,脸色剧变,看不出下一步动静。
若胭扬起挂满泪痕的脸看他,等他说话,梅家恩却开始摇头,“不,我不同意,和离非我情愿,做不得数,你母亲是我妻,天下人皆知。”
非你情愿又如何?终究是你亲自落的笔、按的指印,不要怪任何人,只凭你这一个动作,就足以让人寒心。
“老爷——”若胭朝他拜了一拜,道,“有双方签字与指印,人证俱全,怎么做不得数?母亲曾是你妻,天下人皆知,往后互不相干,律法可究。”
梅家恩突然一把抓住杜氏的手,痛哭,“若胭,你何苦非的如此?你初嫁人,尚不知世事难为,尤其家事难分经纬,你与你母亲情深,自然为她不平,可知为父居中也难,你今日强硬,非要论我是非黑白,心性刚烈恰似你母亲,可想过他日云三爷如何待你?”
若胭闻言一震,顿时就茫然无措,痴痴的去看云懿霆,是啊,我差点把他忘了,也许,我正在一步步走着杜氏的路而不自知呢。
云懿霆看她一眼,向梅家恩淡漠的道,“岳父多虑了,你我本不同。”
梅家恩却不理他,只盯着若胭要答复,若胭微垂长睫,轻轻一笑,淡化苦涩与不安,“三爷有他自己的主见,他要如何待我,我左右不了,也想不了那么长远,我只想认真做我自己,问心无愧,老爷,您有自己的主见么?您问心无愧么?老爷,放手吧,你欠她的,已经无法弥补,就算最后为她做一件事吧。”
云懿霆眉头紧锁,嘴唇紧抿,透出隐隐的酸楚和恼怒。
就见门外又有丫头进来,说是小郑姨娘的肚子越发疼了,去请大夫了,还没到,让梅家恩过去一下,梅家恩却失了魂似的站着,看看若胭,又看看杜氏,突然哭起来,“她若离开梅家,又去哪里?”
若胭冷冷的道,“老爷,这些年您若是时常拿这句话问问自己,又何至于今天?您早知母亲无娘家可归,却不善待她,她即便后悔了也无处可去,除了死,还能去哪里?”
身后的云懿霆闻言突然目光一凝,手指一抖,就握紧了拳头。
“母亲信佛,临终有言,灵柩安置半缘庵,老爷放心,母亲也不愿大张旗鼓、讨人口舌。”
见梅家恩松口,若胭便没有再等他,主动说出来,并且让他安心,我们不会将和离与死亡之事宣扬,等后事处理完后,再由你自己公开和离消息,那时候,杜氏不再是梅太太,一个没有夫家的妇人,下落已经不再重要,自然也无人过问了。
梅家恩怆然而笑,看着闭目而逝的杜氏泪流两行,最终一语不发,跌跌撞撞的出去了,却在门口撞上迎面冲进来的两人。
“姑母!”
一男一女直奔床前,扑在杜氏面前,哀声痛哭,正是闻讯赶来的许明道和许明玉,后面还跟来一人,却是从敏,他自知身份,并没有进来,只跪在门外磕头痛哭。
梅家恩与茫然沉痛之中惊诧的望着冒然闯入内宅的两人,堪堪凝注心神,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若胭上前行礼,“表哥,表姐。”
两人起身还礼,含泪唤一声“表妹”,许明道又看她身后的云懿霆,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见对方生的风流妩媚、妖娆无双,又是锦衣华服、缎带玉勾,无论容色还是装束都光彩照人,先略微一诧,然后目光转黯,苦笑道,“这位是云三爷吧。”
即便气氛悲伤,心情沉痛,若胭仍深觉尴尬,先前并没有想到这些,冷不防双方一碰面,才想起这回事,只是被悲痛冲淡,不甚明显,正要介绍,已见云懿霆点头道,“正是,原来许解元是若胭的表哥?”
既是亲戚,为何若胭大婚那天却没有出现,云懿霆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神色怪异的若胭,几乎一瞬间就自我释疑了,杜氏既然至死都对梅家隐瞒身份,又怎么会让娘家人来梅家走动,所以连梅家恩都不认识他们。
若胭却有些惊奇,怎么云懿霆言语之中,竟是知道许明道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