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台阶,站在门口,若胭停下脚步,下意识的听屋里的动静,没有争吵,没有哭声,这就很奇怪了,若胭轻轻的蹙眉,莫非,太太还没有到?
正疑惑间,忽闻杜氏的声音,“一切听从老太太的吩咐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仿佛透过声音,就可以看见那张清淡疲倦的面容和古井无波的心,张氏提了什么要求,杜氏答应了?
若胭怔忡之时,张氏慈祥宽厚的笑声传了出来,“这便好了,自从上次你给周家送的那对什么瓶子之后,我就一直怕你不高兴,我是不怪你的,你愿意攒个私房钱买些自己喜欢的装饰品,也都由着你,你是家恩的媳妇,家恩辛苦挣钱,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过得舒心。只要你乐意,你想买什么都依着你,我这把年纪了,也花不了几个铜子,这梅府的钱,还不都是你说了算?我也知道你们出去做客是要讲究脸面的,送礼要送体面,要是银子花少了,就会失了脸面,觉得和别的太太们说起话来也不硬气了,所以啊,这一次,我就想来想去,就像刚才说的,我只管给钱,你愿意送什么只管买就是。”
若胭在门外听了这么一大段话,很是觉得别扭,明明是番贴心关怀的好话,却总透着股子明褒暗贬的意味,又或者说,明明字字句句含沙射影,却偏偏表现出仁厚忍让来,这种矛盾的感觉让若胭浑身不舒服,殊不知屋里人更有不舒服的,杜氏尚未开口,梅家恩已经拧紧了眉头,张氏总有本事扎着他的死穴,让他瞬间站队,沉声道,“娘,您说的什么话?您是我娘,难道我挣钱竟不是给您的?上次的五彩观音净瓶暂且不提,这事回头再说,这次去云府,娘这样委曲求全,还不是为了整个梅家的颜面,可不是哪一个人的颜面!”这样的话,无疑是在打杜氏的脸,偏他说的大义凛然。
张氏便呵呵的笑了。
杜氏冷冷的扫过两人,道,“五彩观音净瓶的来历与梅家无关,却是以梅家的名义送出去的,须知,若非那对五彩观音净瓶,未必有今日云府的帖子,这便是梅府的颜面。”
说着,目光再度扫回,缓言道,“为云府准备礼品一事,儿媳从未置喙,老太太刚才说让儿媳自己置办,儿媳也依着,老太太愿意一手打理送礼一事,儿媳也绝无二话,一切都是依着老太太的,儿媳从未强求,老太太何需委曲求全一说?只是也再找不出第二对五彩观音净瓶送去全梅家的颜面了。”
若胭暗暗吃惊,隐约觉得杜氏有些改变,似乎也会为自己辩解了,或者是,不再任其捏圆拍扁而一语不发了,奋起抗争?幡然醒悟而挣扎?这原是好事,不知为何,若胭总感到心闷。
“你浑说什么!不孝妇人!”梅家恩厉声吼道。
杜氏冷冷淡淡的回他一句,“我浑说什么?这不过是老太太的原话,也非我说出来的……”
“你能与我娘比!你算得何人?”梅家恩怒喝。
若胭猛地一推门,背着阳光,定定的站在门口,一眼就将三人情况收入眼底,杜氏清瘦的站在中央,清冷的目光在们推开的一瞬间变成惊讶,张氏拉着梅家恩的手,满脸的委屈,梅家恩轻轻的拍着张氏的手背,对杜氏怒目相向。
你算得何人?
听巧云说,上次梅家恩也是这般指着杜氏羞辱的,如此无情无义的话,他竟然可以一而再的说出来,可见心里是全无发妻的。
也对!若胭早就能肯定了,他心里满满的、满满的唯有张氏一人,其他人,都是用来敬奉张氏的。
☆、备礼
“母亲,您坐。”
若胭带着略有些僵硬的笑,走过去扶杜氏坐下,这才向张氏和梅家恩行了个礼,道,“老太太和老爷唤若胭过来,不知为了何事?”
若胭优先扶杜氏的举动早已惹怒梅家恩,他冷厉的盯着若胭,浓重的发出一声鼻音,“哼”,并不说话。
张氏的五指突然加重了力道,却很快松开,转向若胭,满脸堆笑,“二小姐来的正好,老爷有个事情要和你说一下。”说着,复将手轻柔的拍了拍梅家恩,示意他说话。
梅家恩这才道,“过几天云府大夫人寿辰,你们姐妹三个都随你母亲前去贺寿,你是长姐,切记一言一行都要谨慎规矩,不要坏了梅家的名声,更要照顾好两个妹妹,不可任性胡闹。”
若胭恭敬的应下,“是,若胭谨遵老爷教诲。”
梅家恩又一条条的立了规矩,若胭也未细听,只记着杜氏教她的几个注意事项,心里却想着梅映雪和梅映霜怎么还没过来,难道她们俩不该过来一起受教吗?好不容易梅家恩打住话题,往外张望,便知是在等她们俩,只是不见人影,才熄下去的怒火又跳动起来。
若胭一看不妙,还是早走为好,便起身道,“老太太,老爷,要是没有别的事,若胭先陪母亲回去,母亲该喝药了。”
杜氏一怔,梅家恩一愣,张氏更是死死的盯住若胭,眼中一道极阴冷的光一闪而逝,笑着看向杜氏,担忧道,“怎么,你这段时间哪里不好吗?怎么喝药了?你这孩子,自己也这么大的岁数了,还这么不懂事,一点也不知道照顾自己,这怎么好?唉,还是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如此变脸只神速,如此关切之话语,若胭为之目瞪口呆,杜氏却好似司空见惯,淡淡的一笑,“多谢老太太关心,并无大碍。”
梅家恩的心便跟着一紧一驰,缓缓道,“你也该自己照顾好自己,没得让娘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总操心你,让长辈操心晚辈,这就是晚辈的不敬不孝,你好好的,究竟是怎么了?吃的什么药?”
怎么?这对母子竟然毫不知情?还是早已忘记?
杜氏眼睛微微眯起,没有说话,若胭心一颤,拔高了两分声音,惊异的道,“原来老太太和老爷还不知道啊,母亲身体一向不好,这段时间多次呕血,汤药不断,若胭还以为大家都知道呢,原来是不知情的,怪不得没人探望,若是知情,定然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
一语直扎两人心窝,若胭心中冷笑,不好意思了,既然你们俩装的出不知情,我便索性将这“不知情”的理由帮你们说圆满了,羞是不羞、愧是不愧,自己心知。
若胭说罢,也不管两人各顶着一张大花脸,切齿怒骂,“这都是下人们混帐,连这样的大事也不知道禀报,太太自己花钱外出请医抓药也就罢了,天天的在厨房熬药,难不成厨房的那些个人,都是死的吗?我瞧着也是白吃了梅家这么多饭了,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太太病成这样,却没一个吭声出气的!姜婆子管着厨房,也不知道是怎么管的?这样打梅家脸的事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太太和老爷的意思故意不管太太的死活呢,这还了得!”说着,目光仿佛因气愤而锐利了几分,在张氏和梅家恩脸上不快不慢的扫过,接着道,“要知道,老爷可是天子脚下的朝廷命官,刻薄发妻、治家无道这样的谣言要是传到御史耳朵里,那可是就成了梅家承受不起的灾难了。”
径直扶了杜氏起身往外走,一边走犹自一边恨恨嘟囔,说着话儿已经到了门口,杜氏颇有深意的看她一眼,又淡淡的垂下眼,不反驳,也不趁机点火,
梅家恩面色铁青,重重的咳了一声,正要喝住若胭,张氏抢先开了口,“二小姐说的对,这些下人们也该管教管教了,也怪我平时待人宽厚,不愿多罚,谁知道这些人竟然越来越没了章法,姜婆子管着厨房,不管她知情不知情,总是逃不过责任,先扣她三个月月钱,二小姐也消消气,陪着你母亲回去休息吧,这个事就不用操心了,我来处理。”
若胭回头呵呵一笑,“有老太太这句话,若胭哪里还能说什么,多谢老太太做主。”说完,并不立刻就走,依旧笑吟吟的望着张氏。
张氏素知她不是个软弱可欺的,猜出几分用意来,却只做视而不见,干脆扭过头去。
若胭见她没有坦诚的意思,也不想兜圈子,索性主动发问,“老太太,若胭刚才在门外隐约听到两句,像是关于去云府的礼品之事,若胭斗胆说一句,母亲身体不大好,这事儿还是要劳烦老太太操心,礼轻礼重,关系的都是整个梅家的脸面,尤其是老爷和大哥哥的前程,这个道理,老太太不比谁都清楚?因此,不管老太太给准备的什么,太太都如数带去,一件不多,一件不少,也省得和上次一样再花些冤枉钱惹来是非,太太是个明白人,就是到了云府,也只会说这些贵重的礼物都是老太太的心意,那时候,不仅是云府,就是其他道贺的太太夫人们,还有谁不知道老太太您的好呢?再说,老太太做事最是稳妥周全,老爷也更放心只怕,比太太准备的更要放心呢。老太太,您说呢?”
张氏哑然,无言以对,若胭的一番恳切笑语,不软不硬的将她伤害杜氏的话,又全都反扣了回来,偏偏还送了一顶大帽子给她戴上,让她反驳不了,这让她极为窝火,恨恨的咬紧了牙,脸上却是笑的慈祥不过,转向梅家恩笑道,“想不到二小姐小小年纪就有这样深的心思,真是难得了,这样一番大道理讲的,竟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说出来的,吓我一跳。”言下之意,有人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