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往陆清容身后张望的绿竹,连忙转回头来。
此刻月亮刚好从云层中露出,幽幽的月光洒在湖面上,照出那个正在向四面扩散的水波。
水波的中心,近邻岸边,正是上次陆清容落水之处。
下一刻,就见从那里忽地冒出了一个人来,扑腾了几下,随即伸手扒着岸边。
绿竹看见眼前这幅画面,若不是陆清容一直盯着那位置不放,又早说过是在等人,她此刻非得惊叫出声不可!
陆清容非但没有任何惊讶,反而疾步上前,想把那人拉上来。
绿竹连忙跟上,帮着一起动手。
待到把那人拽上了岸。绿竹才腾出工夫将其上下打量一番。
此人身型不高,偏瘦,尽管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但仍能一眼认出,那是宫中内侍的装束。
绿竹只能看出这些,并不认得这是何人,但也足够让她震惊了。
然而这个人。陆清容是认得的。
上次吴夫人诬告蒋轩那次。皇帝曾经召陆清容入宫申辩,当时在勤政殿里,她就见过这个小太监。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时他就跟在常公公身后。
纵然陆清容认出了他,出于谨慎,她并未率先开口。
那小太监一上岸,顾不得自己浑身湿透的窘状。立刻先对陆清容行了个礼,继而自报家门:“奴才在勤政殿里当差。奉靖远侯世子之命,前来给世子夫人捎个口信。”
一边说,他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支檀木发簪。
陆清容一眼认出,此乃蒋轩身上之物。
“世子说了什么?”陆清容急着问道。“宫里的情况如何?世子可是遇到了危险?”
那小太监一时也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索性一股脑把勤政殿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包括皇上当着几位大人的面写下传位诏书。还有太后挟持内宫禁军发难等等。
这一次,不仅是绿竹。连陆清容也惊诧地长大了嘴巴。
过了半晌,陆清容方才恢复几分镇定:“你是说,皇上已经驾崩了?”
小太监连连点头:“太后娘娘封锁了消息,奴才马上还要去一趟景王府……”
“靖远侯世子还说,明日能否在朝臣面前宣读皇上亲笔写下的诏书,就看世子夫人如何行事了!”小太监照搬蒋轩的话,其实他自己都不解其意。
绿竹闻言,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既然连羽林卫都已经寡不敌众,我们夫人还能做些什么!”
话音未落,绿竹心中突然一震,不由伸手向自己胸前的玉佩摸去,神色愕然地看向陆清容。
陆清容暂时没有理会。
“世子的处境可还安全?”陆清容最关心这个。
“世子和几位大人被关在了勤政殿,天亮之前,应该并无危险。”
陆清容这才问道:“那传位诏书,真的没有任何人看清楚吗?”
“世子爷让我转告您,虽然没人亲眼看见传位诏书的内容,但他可以肯定,上面的名字,绝对与太后娘娘她们所期盼的不同!”
话已至此,陆清容再也没了顾虑。
实际上,早在她听说蒋轩被关在勤政殿之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明白了。如果世子没有别的话,公公就先去换件干净的衣裳,我会派人护送公公去景王府。”陆清容提议。
小太监连忙摇头:“这衣裳,等到了王府再换也不迟!事态紧急,王爷的安全实在太过重要!”
陆清容未曾迟疑,当即回到榆院,吩咐墨南在侯府护卫之中挑选出来二十余名身手好的,分成两队。
其中一对,护送那名小太监前往景王府。
另一对,则是由墨南带领,护送自己出京城。
陆清容曾经想过,是不是该先去一趟镇北将军府。
毕竟若要调动镇北铁骑,还是有大舅舅姜元昭的帮衬更方便些。
但她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则,此时吴太后等人已经摆开了阵势,必定对京中武将有所设防,之所以对靖远侯府稍显宽松,是因为蒋轩已然被扣在了宫中。想必,镇北将军府就不是这番光景了。
二则,着实也是时间紧迫,再不能耽搁半分了。
果然不出所料,陆清容一行人才刚趁着夜色悄悄潜出京城,内城九门立刻被逐一封闭,禁止进出。
……
此时的勤政殿中,蒋轩正在来回踱步,与禇大人一起,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拖延时间。
而燕国公和冀大人,却是有些心灰意冷。
刚才得知西苑有暗道可以通往宫外,他们本是有些振奋的。但听闻蒋轩要找的救兵竟然是靖远侯世子夫人……当场又大失所望。
且不说陆清容年纪尚轻,单凭她是一个女流之辈,就不可能担得起此等大任!
如今城内兵力各事其主,早已没有可争取的空间。而若想调集城外兵马,在天亮之前赶至皇宫,别说是陆清容了,就算让他们亲自去游说,也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燕国公和冀大人的悲观,倒也在某些方面方便了蒋轩行事。
比如那个放着传位诏书的雕花龙纹楠木盒。
蒋轩提议先把诏书换个地方藏好,省得那盒子太过扎眼,万一吴太后等不及天亮就来发难,遗诏的安全也绝对不容有失。
冀大人本是不同意的,但当他得知众人的安危都系在了靖远侯世子夫人的手中之时,方才拿出钥匙,配合蒋轩将皇帝亲笔所书的遗诏掉了包。
此刻躺在盒中的,不过是一份空白诏书罢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毁灭
偏殿之中。
吴太后以歇息之名,将皇后等人打发去了别处,但实际上,她却彻夜未眠。
“景王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吴太后突然问起。
李嬷嬷刚刚打探过消息,见此时殿中再无旁人,便直言道:“暂时并未惊动,安乐伯只暗中派人盯紧了王府,夜间本就人少,做到有进无出,又不被他们察觉,还是容易的。”
“嗯。”吴太后还算满意,“那边只要坚持到天亮,到时候大局已定,任他们也再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吴太后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那个传位诏书。
此时此刻,她仍怀有一丝侥幸:“你说,那诏书之上,会不会写的本就是皇长孙的名字呢?”
李嬷嬷只能点醒她:“倘若如此,那目前勤政殿之中,绝不该是那几位大人才对……”
吴太后长叹一声,不再自欺欺人。
她转而问道:“那诏书做得怎么样了?”
李嬷嬷眉头紧皱,实话实说道:“事出仓促,翰林院之中敢做这种事的人又不多,要想做到以假乱真,这么短的时辰之内,恐怕有些困难。”
“啰嗦这么多,他们到底能不能做到?”吴太后有些不耐烦。
“刚才他们费了好半天劲做出来一份,奴婢拿去给皇长孙过目,皇长孙一眼就看出那不是真的……”李嬷嬷如实道。
“小小年纪的,他懂些什么!”
吴太后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明白,若是皇长孙一眼就看出了端倪,朝中必定还会有人看出破绽。那必定行不通。
斟酌再三,吴太后犹豫道:“要不然,咱们干脆不用什么劳什子的诏书,就声称皇帝驾崩之前留下了口谕……”
李嬷嬷怔住片刻,认真思虑道:“若是那般,则需要勤政殿的几位大人配合才行,可他们或是刚正不阿之人。或是与二皇子关系匪浅。恐怕不会轻易归顺。”
吴太后冷哼一声,似是信心十足的模样:“今日的形势已然如此,他们能选择的。只有当活人还是当死人!”
李嬷嬷当即不敢再多言。
吴太后接着道:“他们不是守着皇帝的遗诏不放吗,那哀家就先断了他们这个念想!”
正当李嬷嬷仍在错愕之时,吴太后已经站起身来:“走,现在就去勤政殿!”
于是。离天亮还有段时辰,吴太后就带着为数不多的随从。再次回到了勤政殿。
大殿之中,蒋轩等人皆是坐立难安。形势本就紧迫,再加上皇帝的遗体仍停在殿内,无人措置。更是增添了几分荒诞凄凉之感。
正在此时,吴太后又带人过来,说是殿中阴气太重。大夏天的端了个火盆进殿。
吴太后命人将火盆摆在大殿正中,才挥手让他们退下。只留下李嬷嬷和一名带着佩剑的侍卫。
她这才对着蒋轩等人问道:“几位考虑得如何了?”
青铜火盆之中的炭火极旺,烤得周围众人都燥热难耐。
冀大人的耿直更胜以往,直接回道:“臣等无需考虑,只等天亮之后,当着朝中众臣的面,即可宣读诏书。”
许是听了太多遍这话,吴太后已不再动怒,只转头对李嬷嬷使了个颜色。
李嬷嬷不敢抗命,立刻向龙塌那边走去。行至塌边,双腿忍不住有些颤抖,但还是强忍着惧意,将皇帝枕边的雕花龙纹楠木盒拿到了吴太后面前。